鹤容是半神。
他有一颗规律跳动的心脏,有一身单向流动的血液,会散发出浓烈的、纯净的生命气息。
同时,为了保护他,世界用法则之力包裹了他的身躯。所以他的肌肤如此冰冷,仿若高山之巅的雪。
半神半法则的少年,见过世界。
不是在驿站。
是在无边无际的黑暗内,在能浸入四肢百骸的寒意里……他的意识尚未完全苏醒,便听到了漠然的命令声——
“残存的神明中,有不安分的……”
——下达指令的,是这个世界。
是他的创造者。
鹤容当然无法拒绝。
只是……
在离开黑暗,坠入人间的前一秒,世界轻轻地、叹息般地唤出了他的名字——“鹤容。”
“你的时间十分充裕。”
新的字句像是风,掠过他的耳畔。世界的语调与最初的冷淡截然相反……流露出了高高在上者的怜悯和慈悲。
“不要急。”
世界道:“慢慢找。”
——少年的感官被混沌吞噬。
下一刹那,灿金色的光掉进他的瞳孔,婉转的鸟啼与此起彼伏的嬉闹声钻入他的耳膜。
鹤容睁开眼,望见葱郁的树。
他被投放到了公园里。
……
上司的心思果然难猜。
飞快地接纳着各种名词的小监督想:世界说的“不要急”,是想麻痹我吗?如果我信了,考核就会失败?
少年皱起眉,神色严肃。
他抱着外观古典而华美的功德薄,眼睫下垂,斑驳了眸中的剔透色泽。乌黑的发,苍白的皮,温顺的姿态。
就算眉毛微蹙,也透着乖巧。
——跟小绵羊一样。
小绵羊又往运气神的耳边凑了凑。
“人偶是一直待在驿站的吗?”
“不是。”
嘉纳回答:“它偶尔会出现,调完酒就消失了。”
……不是来监视我的?
鹤容松了口气。虽然他一定会认真完成世界交给自己的任务,不需要过于惊慌,但被上司24小时盯梢的感觉……
“怎么了吗?”嘉纳试探性地问,“这个人偶有问题?”
有是有。
可不能说。
少年摇了摇头。
“没什么。”
……
太青涩了。
不,应该是太傻了。
一个沉默了全程的人,为了“人偶”不停地追问,正常人都可以察觉出不对劲——运气神的有问必答,是在套话。
问不出有效信息,反而把自己卖了。
实在是……
世界抿唇,咽下了满是贬义的形容词。
他忽然想起。
鹤容的身体是18岁,但心智是1小时……即使少年的学习速度非人,也需要时间历练。
他骂一个婴儿有什么用?
……骂?
世界怔住。
数千年来,他的情绪像是一滩死水,翻不起任何波澜。神明、人类、妖魔……不论是什么,不论做什么,都与他无关。
而鹤容……
男人半阖眼帘,调整了听觉。
“扑通”,“扑通”——
是心跳声。
这颗心脏,是他亲手放进少年的胸腔内的。他注视着鹤容的血管被黏稠的红色填充,一点一点地焕发出生机。
随着“扑通”的轻响——
少年的睫毛颤动,露出了琥珀色的、流光似的眸子,和空茫又无措的表情。
他沾染着法则的味道,于黑暗中站起身。
——误打误撞地看向了隐没身形的世界。
鹤容是一张白纸。
不通人情、不懂世故、脑海内只有必要的常识……世界本可以把他做成纯粹的神族,却怀着自己都分辨不清的思绪,赋予了他法则。
仿佛将骨血都融进了少年的身躯里。
因此,鹤容是……
不同的。
是区别于所有事物的存在。
……
吧台后的调酒师,似乎心不在焉。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弯曲着,捏着洁白的布,反复地、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同一个杯子。
明明早就擦得光滑如镜了。
男人长得极其俊美:绸缎般的黑发,深潭似的眼眸。他的一举一动都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雅致,符合人们对“王公贵族”的想象。
修身的西服显得他身高腿长。
——“卡壳了?”
嘉纳惊奇道:“人偶是第一次卡壳吧。”
“它的行为逻辑特别单调,每次只调三种酒。没有对话功能和表情调节功能……不过运行很流畅。”
“难道零件开始老化了吗?”
小监督:……
少年抱紧了功德薄,垂下头颅,不吭声。
卡壳,单调,老化……他再稚嫩,也能意识到运气神的发言有多危险。简直是在当场去世的边缘反复横跳。
那真的不是人偶啊。
鹤容踌躇半晌,小心翼翼地瞄了世界一眼。
……好平静。
被神明们称作“人偶”,肆意谈论、评价,皆影响不了他的情绪。男人漫不经心地把玩着玻璃杯,置若罔闻。
如同人类听不见蚂蚁的商讨一样,他亦不在意万物的声音。
感知到少年的目光,世界才掀起眼皮。
他放下玻璃杯,神色倦怠。
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透明的杯壁折射着光线,映入他的眸子里,将那抹乌黑衬得越发神秘。
世界的气质很奇特。
矜贵又冷淡,混了些懒散,像是开在悬崖旁的花,难接近,但可以接近——这是表象。
细看之下,才能发现他的凛冽。
宛如冰刀子,扎得人生疼。
他和小监督的视线相接。
鹤容面无表情,唯独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干干净净的,被阳光晕染得熠熠生辉,暴露了幼鸟般天真的灵魂。
世界:……
男人勉强收敛起锋芒,轻轻挑眉。
——怎么了?
他用眼神示意。
遗憾的是,涉世未深的小监督,不仅没有get到他的“温柔”,还如临大敌地缩了缩身子,柔柔顺顺地低下了脑袋。
——被上司瞪了。
……我没有说世界的坏话啊。
被瞪的是嘉纳吧?
——肯定是嘉纳。
少年捋顺思路,恢复了镇定。
他瞅了瞅即将被世界穿小鞋的运气神,再瞅了瞅看似宠辱不惊的世界,恍然大悟:这就是伪装吗?
鹤容觉得自己懂了。
嘉纳:……?
小监督在看什么?
他转过身子,顺着鹤容的目光,看见了一排排的酒瓶。
“你想喝?”嘉纳问。
鹤容困惑地歪了歪头。
喝什么?
——“你等等,我去拿。”
男人离开座位,径直往吧台走。细碎的光在他银灰色的头发上跃动,勾勒着他俊秀的侧脸。
鹤容盯着他发梢的碎芒,揪了揪自己的刘海。
……小呆鹅。
世界忍不住思考自己是不是忘记给少年加智商了。
不过,眼前有更紧急的事——
驿站的饮料、酒水是不限量的。
嘉纳经常白嫖这里的名酒。他轻车熟路地抽出一瓶酒,拿了两个高脚杯,准备回到小监督身边——
有人夺走了一个杯子。
“谁……”
“人偶?!”
他一脸讶异:“出bug了?”
日常被误解成“人偶”的世界把高脚杯放进酒架,随手挑了盒甜牛奶,塞入运气神怀里。
“他不喝酒。”世界陈述。
嘉纳:……?
你不是没装语音系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