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春就决定上县城去寻找赵福星,而黎大壮放心不下王家，也要?立即赶回县城。

赵家老?宅值钱的东西典当了，剩下的也被洗劫一空,还被烧毁了，昔日气派的房屋只剩下残垣断壁。

县城是鬼子聚集的地方，而且也是交战最厉害的地方,很多房屋被炸毁,满目疮痍，四处都是一片焦黑，连空气中都弥漫着硝烟的气味。县城解放了，百姓们欢欣鼓舞,自发走上街头帮忙处理?善后。

街道上到处都是鲜红的血迹，让人触目惊心，当初赵福星留下和鬼子交战的街道上血迹更浓,附近住的百姓,从家里提了水出来冲洗。

有许多出去避难的百姓,得知县城已经解放了，就陆陆续续的回来了，街道上倒很热闹。

黎春一个个的去询问，有没有见到赵福星，有的摇头表示没有见过，有的神情黯然,有的则是摇头叹息。

黎春追问的急了,才黯然开口说道：“福星少爷好样的，他?拿着枪和鬼子对抗，还组织一些拿着武器的百姓，和鬼子周旋,为大家伙争取时间逃跑，可是他自己却……却……”

他?哽咽的说不下去了，旁边有人接道：“福星少爷平时虽然胡闹，但到了节骨眼上，那是真汉子，敢拿着枪和鬼子拼。”

“就是……”

那日被赵福星救了的百姓，七嘴八舌的赞扬着，黎春只觉得眼睛有点发热，声音也有点颤抖：“后来呐，赵福星他?……他现在在哪里？”

虽然黎春一心想回现代，和赵福星也没有什么深厚的感情，但毕竟相处了几个月，形影不离，便是铁石心肠，也做不到无动于衷。

众人更是神情悲伤：“死了，福星少爷死了，最后他没有子弹了，被鬼子团团围住，刺了很多刀，那血……”

后来众人说了什么，黎春已经听不到了，她只觉得眼前一黑，险些晕倒。好在黎大壮眼疾手快的扶住了她，沉声问道：“那福星少爷是尸体在什么地方。”

“都埋在东城了，县城里有很多来不及跑的人，还有些舍不得离开的，有的被鬼子杀了，有的被战火殃及，死了很多人，有的一家子都死绝了，就都拉到了东城埋了。”

听到赵福星死了，黎大壮的神情就有点沉重，一半是为了赵福星难过，年纪轻轻就没了，而更多的则是心疼自己的孙女，小小年纪就守了寡。

现在再听说县城里很多百姓受伤死亡，神情更加焦急：“那王家呐？”

“哎，王家更惨，一家子都没了，只除了家宝少爷，听说他?出来送朋友，躲过了一劫，但他?家里几十口子人都被杀了。”

“鬼子冲进王家烧杀抢掠，把他?们家抢了不说，还把他?们一家都杀了……”

黎大壮闻言，再不敢耽误，拉着黎春就快速赶到了东城。本来黎春还抱着侥幸心理?，希望是那些百姓们看错了，可到了东城，看到满地的尸体，她的心顿时沉入了谷底。

东城外大片的空地，本来就是县城的丧葬之地，只是以前只稀稀拉拉的埋了一些坟墓，此时却多了很多新的墓穴，密密麻麻的。

有的坟前空空如也，有的用树干做了一个简单的墓碑，城里的老?秀才端着墨汁，拿着毛笔在墓碑上题名，然后再请匠人凿。

有的找到了自己的亲戚朋友，就跪在坟前痛苦，找不到的心急如焚，黎春也在人群中寻找，可是找遍了也没发现赵福星的尸体，也没找到他的坟墓。

黎大壮过去询问帮忙埋葬的人，他?们却是黯然摇头：“很多一家子都死绝了，有的被炸伤烧毁，根本分不出谁是谁……”

东城新添了几百座坟墓，没有墓碑的占了大半，根本就无法寻找，总不能扒开墓穴去辨认吧。

黎春心中悲痛万分，一半是为了赵福星难过，一半却是为了赵振霆和韩桂珍，白发人送黑发人，让他们怎么承受丧子之?痛。

虽然黎春知道当时的情况那么危险，赵福星能够逃出生天的机会渺茫，她早有心理?准备，可一切真成了事实，她心里还是很难过，可她却不得不接受现实。

王家祖坟也在东城，距离乱葬岗不远，黎春和黎大壮赶过去，就看见王家的祖坟里新添了几十座新坟。

有政府里的人，还有县城的百姓帮忙在安葬，王家宝傻子一样，呆呆的坐在一边的地面上，眼神木然而空洞。

“家宝少爷，你?还好吗？”

听到他的声音，王家宝迷茫的眼神转动了一下，好似才清醒过来。看清是黎大壮，他?忽然跳了起来，狠狠地揪住他?的衣领，凶狠的叫道：“黎大壮，你?到哪里去了？你?为什么没在家守卫？”

黎大壮被勒住咽喉，拼命的咳嗽，脸都憋红了，黎春连忙上前掰开了王家宝的手：“我爷爷去送我们一家回乡，你?是知道的啊，他?还给你?告假了，还托你?转告王老?太爷，你?……你现在怎么能怪他。”

王家宝几天来都浑浑噩噩的，水米未尽，浑身无力，就算他?鼎盛之?时也不是黎春的对手，轻易就被她掰开了手指。

但王家宝也不肯罢休，狠狠地瞪着他?们，嘶声道：“都是他玩忽职守，如果他?在家里，我们一家就不会?死了……”

不管王家宝怎么叫骂，黎大壮都没有反驳，只是跪在地上低垂着头，任他打骂。

黎春却忍不住反驳道：“我爷爷一把年纪了，即使他?没有告假，留在你们家又能做什么，不过多死一个人而已，他?一个人能对抗得了那么多鬼子吗？你?清醒一点……”

可一息之间，一家人死绝了，王家宝悲痛欲绝，一腔悲愤无处宣泄。现在抓住了黎大壮，王家宝把满心的愤恨，全部都洒在他身上，不住的叫骂，根本不听黎春的解释。

黎春虽然恼怒，但王家家破人亡，她也很同情，可是听到他越骂越难听，就想拉黎大壮离开，反正现在王家也没人了，黎大壮也没必要?留下。

可黎大壮却没动，还是一动不动地跪在地上，直到夜色降临，王家的人全部安葬好了，墓碑也都立好了。

众人收工回县城，也把王家宝带走了，等他?们的身影走远了，黎大壮才动了动僵硬的身体，转身对着王家大片的坟墓，重重地磕了四个响头，才艰难地起身跟黎春一起走了。

月色如水，洒在乡间小路上，黎春也不知该怎么劝慰，就静静地跟在他的身边，两人默默地回到了赵家庄。

天色虽然黑了，但赵家却还是灯火通明，一家子都没休息，聚集在西侧房等消息。

上房供奉着列祖列宗的牌位，他?们不能打扰，就把两侧的厢房打扫出来居住，可此时谁也没心思去休息，都焦急的等着。

见黎春两人回来，连忙把他?们迎进了房间，就焦急的问道：“怎么样？你?们打听到福星的下落了吗？”

虽然被王家宝骂的狗血淋头，但面对赵振霆的询问，黎大壮也没退缩，他?把黎春拉到了自己身后，沉声回答道：“打听到了，大家伙都夸奖福星少爷是真汉子，拿着枪和鬼子拼命，给大家争取时间逃跑。”

赵福星贪玩，跟着王家宝还有几个富家子弟，整天的胡作非为，县城里的人看见他?们都头疼。

现在听到他们夸奖赵福星，赵振霆老?怀甚慰，但伸头看看，他?们身后并没有人，忍不住问道：“福星怎么没跟你?们一起回来。”

黎大壮咬牙道：“他?……他回不来了，有人看见他?被鬼子刺死了。”

韩桂珍闻言，一口气没喘上来就昏了过去，柳妈和赵福瑞手忙脚乱的照顾她。

赵振霆也觉得眼前发黑，但他?还勉强撑住了，继续问道：“那他人呐？即便死了，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人呐？”

“县城里这次死的人，都埋在东城，足有几百人，找不到福星少爷埋在哪里？”

赵振霆闻言，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险些滑倒，青山连忙上前扶住了他?，给他?轻抚着胸口顺气。

赵振霆好半天才回过神，看着黎大壮道：“你?怎么也回来了？”

他?知道黎大壮把黎春护到身后，自己来回答他?的问话，是怕他?迁怒黎春，把丧子之?痛洒在黎春身上。可黎大壮是在王家打长工的，怎么没留在县城，也跟着回来了。

黎大壮垂下头，沉声道：“王家没了，只剩下家宝少爷一个人。”

赵振霆心中本来还有点怨愤，此时却是烟消云散了，王家家大业大，家里好几十口子人，有很多长工和打手，家里还有枪，可也落得家破人亡。

如果他?们一家继续留在县城，可能比王家还惨，如果他?舍不得家业，继续固执己见的留在县城，后果不堪设想。

可即使最后赵福星被绑架散尽了家财，他?们不得不回乡下老?家，可还是遇到了鬼子，要?不是赵福星拼命为他?们争取了一点时间，他?们一家也难逃一死。

可现在他们逃过了一劫，自己的儿子却死于非命，赵振霆一下子似乎老?了几十岁，面如死灰，身上也没有一点力气，他?无力的挥了挥手，示意黎大壮可以离开了。

黎大壮却没动，头垂的更低：“没保护好福星少爷，是我的错，于黎春没有关系，赵老爷要是怪罪，可以打我骂我，但是请您不要?难为黎春。”

黎大壮可以离开，但黎春却是赵家的人，即便赵福星死了，他?也不能带黎春走，他?担心赵振霆会?为难黎春，就开口恳求。

赵振霆虽然伤心难过，但人还没糊涂，闻言摇了摇手，长长的叹息道：“这事和你?们没关系，你?放心，我不会?为难黎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