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高悬,海风煞爽,浪花轻抚着岸边的石礁,礁石上的小螃蟹从洞穴里探出脑袋。
辞卿和仓先生手牵着手在海边散步。
仓平一向寡言,难得辞卿今天没有叽叽喳喳,连空气都安静了下来。
系统看不下去了,【你说话啊,你不是想知道仓平在没在房间里看小视频吗?】
【哪来的渣渣胡说八道!仓先生有可爱的小人偶就够了,才不会看小视频!】辞卿又开始耍赖。
000这几年学精了,闻言立马把回放调出来,辞卿的脑海里回响起自己的声音,还是慢速播放版——“我要是贸然闯进去,看见仓先生边看小视频边撸怎么办?”
辞卿,【......】
辞卿心不在焉,一边和系统争执一边被仓先生牵着走,指尖冷不丁蹭了蹭仓先生的掌心,像是轻微的撩拨,连他自己都未曾感觉到。
但反常的是,仓先生把辞卿的手握紧了。
这一举动让辞卿停下话头。
他注意到,仓先生有些紧张。
男人的神色仍旧淡淡的,俊美的侧颜在月光下透出些许柔和的弧度。
辞卿想起今早程文渊对他说过的话——如果仓先生既不是七年之痒,也不是进入了四大皆空的老年期,那他一定藏着什么心事。
是什么呢?
犹豫再三,辞卿忍不住问出了口,“先生,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程文渊说的不错,也许单刀直入才能得出答案。
仓先生闻言,先是微不可闻地顿了一下,而后温声道:“辞卿,弥真要结婚了。”
“嗯嗯。”说起这个辞卿就开心起来,弥真是他来到这个位面最好的朋友,“弥真说我要是给她封个大红包,婚礼上她就直接把捧花给我嘿嘿。”
仓平,“布丁也要生了。”
——布丁是仓先生和辞卿养的一只小泰迪,去年怀了孕,如今已经临产。
辞卿点点头,“先生,我有点放心不下把布丁寄放在宠物医院,要不我把它接回来,我们一起照顾它吧,老是把它拘在医院里实在是太难受了...”
“好,随你。”
布丁再过阵子就要生小布丁了,辞卿没什么经验,只好把它寄放在宠物医院待产。但有好几回,他去看望它的时候,布丁蜷缩着身子委屈地在小床上直叫唤,还咬住辞卿的衣袖不松口。
“等过两日我就去接它回来,不对...我要先跟医院的护士姐姐学学怎么照顾怀孕的大狗狗...”
说到兴起处,辞卿也不和仓先生手拉手了,索性跑到先生前面倒着走。
一双漂亮的瞳仁黑得发亮,眼底映着点点星光。
仓平,“辞卿,我们结婚吧。”
辞卿的脚步顿住了。
小螃蟹刚扑腾着八只小爪爬出洞口,海浪拍上礁石,小螃蟹一时没站稳,咕噜噜滚下石头,水花裹挟着水汽漫涌上来,把它带走了。
辞卿的脑子也被带走了。
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仓先生说的那几个字。
把那几个字分开吧,他懂。但是把它们团吧团吧合在一起,他又不懂了,尤其是这话还是从仓先生嘴里说出来的。
仓平见他的小人偶呆在了原地,双瞳微微放大,既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刚刚表白时的一腔热血慢慢冷却下来,眉峰缓缓皱起。
终究还是不愿么?
这五年还是什么都没能改变...
“五年前,我给过你机会...你没有离开。”仓先生心下不愉,但又无处发泄,只说了这一句,便觉察出自己的情绪不对,他意识到他应该克制...
“我知道。”辞卿看着患得患失的仓先生,忽然觉得有些心疼。
——这是五年来他们第一次重提当年的事情。
“弥真只猜对了一半。因为那时的先生,既想放我自由,却又不想。所以先生不愿意告诉我您的计划,是给了我选择的机会。”
当年弥真曾言,仓先生想让辞卿自由。
可其实不是的。
占有欲如仓先生,又怎么可能轻而易举地放开他的小人偶呢?只不过长大的先生变得更狡猾了些,他决定用另一种方式留住他的小人偶。
所以他以退为进,利用了所有人,借着事件的由头,给他的小人偶下了套。
他想看看小人偶的心意。
结果是,吃了醋的小人偶如愿被仓先生圈进了自己的地盘,一圈就是五年。
曾经那么骄傲的仓先生,为了他的小人偶一再改变,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步。
其实他大可以把他重新圈禁起来,在这个世界,没有人会为一只普普通通的人偶说话,所有人都认定,辞卿就是仓平的人偶。
但他却一点一滴小心试探,生怕小人偶一个不高兴就又跑走了。
真的好笨。辞卿想。
但他的心里蔓生出些微的甜蜜来,月光下,辞卿从仓先生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
辞卿忽然很想逗逗他的先生,他也确实这么做了。下一秒,他靠上前,轻轻在仓平的耳边道:“先生,你真笨...如果那时候我真的一走了之,再也不回来了呢?”
仓平的眸弯起来,眼里带了笑意,“我会重新找到你的。”
“你真没情调。”辞卿抱怨道,“好吧,现在告诉我,你这几日的反常是因为刚刚那句话?”
——那句不像是求婚的求婚,还外带了许多奇怪的前缀。
仓平抬起手,带着薄茧的指腹划过辞卿泛红的耳垂,“我聪明的小人偶猜不到吗?”
“我才不猜,你自己说。”
仓先生轻吻了一下小人偶的眼睑,看着他的眼睛,坦言道,“是。”
因为好不容易圈住了一丝温暖,怕被自己的莽撞又把它草草弄丢掉,所以一连好几日,仓先生茶不思饭不想,炮也没心思打,悄咪咪躲在书房里学习求婚语录。
结果到头来,还是只学会了一句话。
仓平觉得很懊恼。
但辞卿莫名觉得这样的仓先生傻得可爱。
褪去了那些所谓的高级人偶师、DD总裁一类旁人加诸在他身上的光环,站在辞卿面前的,不过是个在喜欢的人面前莽撞得像个大男孩的仓先生而已。
“现在,MyDoll,你的回答呢?”
海浪翻涌,拍上石礁,溅起细小的水花。
辞卿在仓先生的眸里看见了前所未有的温柔,像一捧清泉,游弋在朦胧幻失的光晕里。
一个“好”字正要出口,脑中忽然响起一道机械音:【位面之子孤僻值归零,所有数据恢复正常,位面初始值调整中...执行者将在三天内脱离位面世界...】
辞卿的心骤然下沉。
停顿了一下,他收回即将出口的话,转而揽住仓平的脖颈,撒娇似的靠在他的耳边呢喃道:“我三天后再告诉你。”
说完,辞卿靠在他的肩膀上,缓缓闭上眼。
仓先生下意识抱住了辞卿。
有那么一瞬间,他的心里划过一丝异样,直觉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即将要失去,心脏被凌厉的刀锋剖开,划出巨大而鲜血淋漓的伤口。
但也仅仅只是一瞬,眼下他的小人偶还在他的怀中,一切都很好。
仓平不明白这样的情绪从何而来,很快,这点异样的情绪就消失在头顶的一方苍穹中。
***
接下来的两天里,辞卿变得黏人得很。
他缠着仓先生在家陪他,两人像普通情侣一样做了所有该做的事情,甚至还手拉手去买了对戒——那是一对很漂亮的银戒,因为特别定制的缘故,要一星期后才能拿到。
虽然那天辞卿没有给仓平最终的答案,但仓先生能感觉到辞卿是愿意的,他有足够的耐心去等候答案。
到了第三天早晨,辞卿醒来时,仓先生已经出了门。
昨晚一夜折腾,一直到凌晨才云消雨散,辞卿累坏了,一觉睡去转眼已是正午。
仓先生的字条还留在床头柜上,上面温柔地嘱咐辞卿,早餐还在锅里温着,要乖乖吃。
辞卿看着哄小孩似的字条,不由地弯了嘴角。
这时,他的脑袋忽然尖锐地疼痛起来,耳边传来000的声音:【宿主,位面脱离程序已经启动了,000帮你争取到了最后三分钟的时间!】
辞卿闻言一愣,连疼痛感都消失了不少。
“谢谢!”
在反应过来系统说了什么之后,他跳下了床,脚踩在冰凉地面上,连毛绒拖鞋都没穿,就急匆匆地跑下了楼。
最后两分钟,他给仓先生打了电话。
电话声一声接一声地响起,每过一声,时间就流逝一点,辞卿的心也慢慢地下沉。
终于,在第四声过后,被接了起来。
听筒里传来辞卿熟悉的声音。
辞卿松了一口气,他抱着话筒,脑袋仍然很疼,像是有人正活生生剖开他的脑壳,拿着电锯一刀刀的磨,他背靠着墙缓缓坐下来。
仓平说,“醒了?”
辞卿一连点了两次头,才意识仓先生是看不到的,他应该发声,“嗯。”
“身体还不舒服吗?软垫放在阳台上,早上刚晒了太阳,一会儿去拿过来靠在腰上。”
“嗯嗯。”辞卿不住地点头。
电话里,仓先生像个八十岁老头一样絮絮叨叨,似乎永远有交代不完的叮嘱,放不下的牵挂。辞卿听着听着,鼻尖慢慢开始泛酸。
他舍不得打断仓先生,想最后再多听一会儿,想听一辈子。
可时间已经不允许他这么做了。
最后三十秒。
他打断了仓先生的唠叨,轻声道:“先生,三天前的那个问题,我有答案了。”
“我不愿意。”
电话那头陷入了沉默。
辞卿攥紧话筒,手都攥得发疼。
“先生,如果有一天,你喜欢上别的人偶了,就把戒指送给他吧,戒指上没留名字。”
——那两天,辞卿本想把它们当作婚后蜜月过,但到了最后选戒指时,却又犹豫了。
他想,如果以后没了自己,也要让先生留在他的东西做念想吗?
答案是否定的。
所以那天临走前,辞卿私下里悄悄问了销售姐姐,在得知戒指上的内侧可以刻上名字时,他让姐姐刻上了仓平的名字。
“那另一枚戒指刻什么呢?”销售员疑惑地问道。
辞卿沉默了一会儿,嘴角扬起微笑,“等以后,以后再回来刻。”
——也许到时候,仓先生身边就有了新的人偶,一个能真的陪伴他一辈子的人。想到这里,辞卿的心脏传来比脑袋更深的钝痛。
电话那头,隐隐能听见男人渐渐沉重的呼吸。
脑子里的疼痛越来越剧烈,辞卿没有力气了,他靠在墙上,声音都微弱起来。
“先生,我是个坏人偶,我不爱你。”
“我真的...一点也,不喜欢你。”
“从前那几年,都是假的。”
“所以,忘了我吧...”
可他的语气,分明很难过很难过。
他重复了好几遍,牙牙学语般,就像是怕仓平听不懂似的,其实更像是在提醒自己。
终于失去了全部的力气。
闭上眼的那一刻,透过走廊边狭小的天窗,辞卿看见,窗外,大片大片的玫瑰开得娇艳欲滴。而那些玫瑰的中间,一簇向日葵,朝着天空,向着晴朗的阳光,开得灿烂而绚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