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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谋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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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绵朔漠,万里黄沙,孤日苍凉,干燥与灼热的土地上几乎没有绿意。

一列轻装的士兵在其中穿行,领头的羌人骑着马,马鞭指向南方,号召着士卒们奋勇向前。

是临涂方万。

大漠冬日苦寒,夏季干热,只有黄沙没有土地,种植不了中原的农作物,也没有中原人的精巧工艺。可人都爱精细的生活,羌人也爱中原的丝织物、吃食、瓷器,只能靠每年劫掠,或者想着彻底吞并大宁。---在羌人观念里,强者可以随意处置弱者的任何财物。

前几日临涂释比传令准备进攻禺山,他兴高采烈地抢了先锋军的位置。在临涂方万的认知里,先锋队是好不容易争来的好差事,准备第一个冲进禺山大肆劫掠一番,能私吞些则更好不过。

他带着士兵到了禺山北郊的村庄,呼喊士兵粗暴地砸开村口的栅栏,任由骏马冲撞进去。马蹄踩踏过满地的木屑和芳草,带起一片尘灰,后面的士卒也跟着冲了进去。

面前的村庄十分安宁,也没有往常百姓的哭喊声,甚至连一丝人声都没有。

先锋队一拥而入,每间屋子都被翻得一片狼藉,根据经验猜测的地窖里一点粮食都找不到。

士卒们徒劳而归,回来禀报村庄里的异常情况。

临涂方万大怒道:“你们怕不是在敷衍我,我亲自去找!”

他挑了村口一间看上去最气派的房屋,撞开房门,也顾不得碎裂的门锁,闯入其中。

里头干干净净,即便临涂方万把屋里的地毯都翻开,也没寻觅到一丝可用之物。打碎的铜镜碎片被丢在地上,弯曲的切面似乎在嘲笑他的一无所获。

他满脸涨红,把目之所及的家具全部都摔翻在地,“哗啦啦”地声音惊得门外的士卒一阵恐慌。

临涂方万并不算个宽厚的上官,或者说,羌人王族里并没有宽厚一说。

守在门外的副官终于听得屋内的声响停了,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正好撞见愤而出门的临涂方万,一不留神撞了个正着。

副官瑟缩着想往外挪动些,被一鞭子抽倒在地。

临涂方万挥舞着手上的马鞭,破风声响亮,可他的斥责声更大:“没用的东西!贱骨头就是贱,一点东西都找不到!”

其他士卒立在原地,没用人敢上前劝阻,也没有人想这样做。他们看向副官的眼神冰冷,像是看一团将死的物事。副官的反应从隐忍的闷哼声变成凄厉的惨叫声,再逐渐微弱,直至彻底消失。

绯泊上躺着一具新鲜的尸体,嘴唇微张,满是血迹的胸口还有些略微的起伏。

副官听见最后的声音,是几个士卒在临涂方万的吩咐下,拖拽着他的两条腿在地面上摩擦处的声响。

随后,一切疼痛都停止了,灵魂仿佛看见了他朝拜了一辈子的天神。海东青张开双翅,沙蛇四处游走,其中簇拥着洒满光芒的神人。

他彻底闭上了双眼。

“真是个废物,不经几下鞭子。”

临涂方万顺手扯起一段衣袖,擦干手上溅到的血迹,随意地指了个地方,省得尸体在眼前碍事,然后出了门后便转向一边的田地里,想去看看是否有剩余的粮食。

他才走了几步,远远望见田里燃烧的火光,从一点点的微弱红光,燃起能清楚看见的火焰,借风势还有蔓延的趋势。

士卒们有些慌乱,却因为没得到撤退的命令不敢擅动,目光纷纷投向临涂方万。

临涂方万退了几步,随手抓起一个士兵,“去那田里看看,是什么东西在烧?”

那个青年羌人在刀刃逼迫下向前,一步步挪到火焰边上。田地上曲折地堆放着一丛枯枝败叶,一旁烧成残页的纸张边缘泛着不规则的灰边,是引燃这场火焰的罪魁祸首。

火星在大风下复燃,最后沿着早就摆好的枯枝一路燃烧。

青年人在火焰中窥见一个晶莹剔透的玉瓶,在大火灼烧下不改其色,他踟蹰着不敢前进。

身后传来临涂方万的催促声:“快把那东西拿出来!”

他强逼着自己伸出一只手,插进火焰中快速地拿出那个玉瓶,一进一出间右手已是一片焦色,疼痛使得他皱紧了眉头,以最快的速度从火焰中撤离。

一只粗壮的手夺过了玉瓶,从他灼烧的右手边挤过。

临涂方万拿着精致的玉瓶,拂干净上面的尘灰,大笑着:“果然还是有好东西在的!”

受伤的青年被抛在脑后,临涂方万大步走出村落,准备返回羌人部落中,向其他兄弟炫耀他所得的战利品。

许是太过高兴,他突然有些昏沉,险些摔倒在地,被一旁的士兵扶住。其余人也看着疲惫不堪,病恹恹地跟在后头,走向来时的方向。

等到所有人都离开,一切恢复寂静后,火势越来越小,又成了最初的灰烬。

这次,一丝火星都没留下。

……

“太守,一切都好。”师爷依旧抚着他好不容易留长的胡须,汇报着今日的战况。

临涂释比的大批军队停在禺山外,先锋队由临涂方万带领着进攻北郊的小村落。

在没有兵力的情况下,坚壁清野是最好的策略。于师爷也是这么想的,他本还为与岑太守不谋而合感到喜悦,又被面前青年胸中的沟壑惊了一次。

岑观言拿出了对付豪强的杀伐之气,语气依旧平静:“要羌人付出代价,不可坐待朝廷援兵。”

朝廷会有援兵吗?

这是岑观言第一个想到的问题。党争与腐朽足以拖垮一个偌大的大宁,在京城时已经展现得很明显了。虽说长公主的新田法还在尽力地挽救一些生机,朝中也有能战的良将,可要如何陈纪二党才会齐心出兵,驰援容州。

大家都没有说起朝廷,只有在担忧的百姓来询问时默契地统一了口径。

“只要守住,会有人来救我们的。”

城墙上穿着太守官服的岑观言坚定地说着,大风扬起他飘扬的衣袂,带来战前的肃杀之气。

他已经尽力做了先前的准备,北郊所有百姓都已经进了城,能带走的财物一点不剩。

他挑好的那个身姿灵巧的府兵也完成得很好,田里的枯枝早被浸泡了城里郎中配好的毒药,燃烧起来的毒烟虽没有生乌头、马钱子、洋金花原本的毒性强,但至少也能让吸入的士卒难受个半旬。

火里的玉瓶是他从太守府邸里挑出的最精致的工艺品,十分符合羌人对中原器物的审美。里头放的香料也一样有些毒性,只是被浓郁的麝香味遮盖了。

“若临涂释比信临涂方万,能伤了羌人王自然是好。若他信不过,找人多查验几遍,也能怀疑上临涂方万的用意。”

当日来寻岑观言的女子如是说着。

那是位衣着朴素的女子,不卑不亢地提出她的意见,以及对这场战事的帮助。

岑观言认识她的脸,却没见过这个人。

容州纪家女儿,纪月瑶,似乎是纪月瑶本人。

“纪小姐是吗?”岑观言试探着询问。

“这与我是谁无关,只是个寻常百姓,也会尽力想去帮到些什么的。”纪月瑶没有否认,只是微微笑着,招呼着身后的中年女子递上一个小瓷瓶。

她从纪家的牢笼里成功逃出,就一直在禺山落脚,听闻纪月瑶嫁与苏复为妻,再听到苏复夫妻二人暴毙,也不过十几年。

她露出畅快的笑意,为她的自由。阴损宅斗里常用到的毒药,她了如指掌,幼年时为了避开这些费劲心思。如今,她又亲手买到这些,按照原先有人给她送过的香料调配了一瓶,幽香飘逸间致命,是她的过去。

而现在,它能杀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