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处建筑不是房子,是塔,唯一能高出外墙的灰塔。
“去大夫人旧院时,我们不是还在塔下停留了一阵吗?它就一扇小门和几个窗户,都被封死了,当时咱们也不能破坏小门硬闯,根本没见过里面的样子。”
罗天轩神色复杂:“那座塔,是母亲在时最爱的去处。”
萧染白一拍手:“一定是灰塔!这回可真是灯下黑。”
从大门口到灰塔,又是半个多小时的路程,放以前不算什么,但此时气温极端,经商议后决定,由萧染白、罗天轩和楚管家动身前往灰塔,其余人把体弱者挤在里面,大家围成一个圈来保持温度。
宵儿担心地拉住萧染白:“太危险了,染白小姐不要去。”
“没关系,我去去就回。我也不是烂好人,有把握才敢和他们一起走。”
萧染白具有灵魂强化,对怨鬼造成的酷寒比其他人更有抵抗力,或许她才是这里最有可能扛住低温抵达灰塔的人。
路上冰层愈厚,萧染白打着出溜向前滑,罗天轩阴沉着脸,嘴唇冻得青紫,还沉浸在对母亲的回忆里,楚管家……楚管家脱下大衣搭在萧染白肩上。
“不用,我还忍得住,倒是你别……啊!”
失去外套遮掩,楚管家裸露的脖颈清清楚楚浮现出一层不祥的粉红,只怕衬衫下的后背也是一样情况。
“是在东院救我时被怨鬼冻伤的吧,难怪他一路上不说冷,原来他身上早就伤到失去知觉。”
萧染白牵住楚管家的手,只能说一句:“谢谢!”
感动中的萧染白隐隐听见系统似乎嘀咕了一句:“卖惨!”
“你刚才说什么?”
“啊哈哈这里天气真不错啊。”
“……你快滚。”
“灰塔,没有结冰。”罗天轩无视萧染白和楚管家牵在一起的手,抬头望向灰塔,
往灰塔方向再走一段路,气温有所提升,萧染白精神一震,拉着楚管家全力奔跑。
灰塔连同它周围的一小片石板毫无冰层冰花,只是细细地冒着一股股不知从何而来的黑烟。在异常中的异常现象证明他们猜对了,这里至少是化解怨气的一个重要节点。
楚管家一脚将小门踹开,当先进入,确认里面没有危险后再唤萧染白进去。萧染白只瞧了一眼,便探出身子,对罗天轩喟叹:“也许在你看见她后,就不会怪她了。”
在罗天轩记忆里,美丽年轻,说话温声细语,喜欢穿衣打扮的妈妈,已变成蜷在地上的一截干尸,在密封的灰塔里,孤独地封禁了二十年。
灰塔一楼有一个小小的房间,门上贴着黄符,楚管家撕下黄符,小门自动打开,露出的便是满是血手印的墙壁和尸体,与萧染白刚来庄园时见过的幻相场景一模一样。
“罗漳在外面点燃大火,她是在高温和烟熏的双重痛苦中窒息死亡。你之前怨母亲抛弃你,现在你摸着良心告诉我,你有没有想过,其实是你们对不起她。”
罗天轩单膝跪在地上,注视干尸许久,脱下外衣,小心将母亲遗骸裹起。
“我猜测过罗漳告诉我的话几分是事实……我是真的宁愿相信,母亲和那个男人,一起离开了庄园。”
凡是抱着尸骨经过的路,冰霜融化,气温急剧回升,甚至让人感觉焦热。走到一半,楚管家忽然说:“跑!后面起火了!”
萧染白匆忙回头,看见灰塔燃起熊熊大火,火势在朝四面蔓延,很快就要逼近他们。
萧染白跑了一段路,很快没有体力,楚管家打横抱起她,向大门冲去。
离大门还有些距离,墙上门扇上的冰已经开始融化,瀑布般飞流而下。人们早看见远处的火焰,来不及欢呼,又陷入新一轮躁动,疯狂捶打剩余的残冰,拉动机关把手,终于在葬身火海前开启大门,蜂拥而出。
庄园外是另一个世界,气温不冷也不热,脚下铺满软软的干草,树上夜鸟好奇地注视着这群奇怪的人类。
“我们,离开庄园啦?”
不知是谁轻声说了一句,大家梦醒般回头看去,火光映红每一个人的眼睛。整个庄园已葬身火海,等大火熄灭后,大约只会剩下些残垣断壁。
罗家庄园消失了,她们不可能回去了。
“啊,不!我不出去!我死也不要离开!”
一个少女突然惨叫着冲出人群,冲进烈火中。
“琦兰!琦兰!你回来啊!”文如锦追在后面,几乎要陪罗琦兰一起跑进大火中,被柴姐一个猛扑,压在地上。在文如锦撕心裂肺的喊叫哀求声中,罗琦兰终究成为庄园的殉葬者。
罗天轩在路上时就感觉怀里尸骨在发烫,等现在,布料边缘甚至有火星迸发,他迫不得已将布包放在地上。很快火焰从枯骨中燃发,不同于庄园的烈焰,这一簇火苗柔软婀娜,渐渐幻化成美丽女子的身影。
她眉眼酷似罗天轩。
不远处的大树一阵摇摆,一个萤火组成的淡绿男子从树干中分离。女子欢快地跑向男子,两人紧紧怀抱在一起,消失在朝阳晨光中。
罗家庄园没了,公司倒还在,楚管家并不要他那份资本,换成现钱,将剩下的女佣安顿好。
女佣虽然离开了庄园,但罗漳留下的刻印一时半会不能消散,不知道过多久她们才能真正适应外面的社会。
春茵不曾完全原谅罗天轩,罗天轩决定先放下手中的一切先陪她回家,春茵对此抱怨了几句,不过也没有真正强硬地拒绝他的陪同。
“看来你还有戏,加油咯,小伙子。”萧染白拍拍罗天轩的肩膀:“楚管家提供学费,我和宵儿要去读两年书。留个电话吧,有事没事常联系,没准以后还需要你介绍工作呢。”
码头上小贩云集,罗天轩很容易买到笔纸,将自己和春茵家的电话各抄一份递给萧染白。
看萧染白表情淡定,罗天轩迟疑一下,问她:“当时,你为什么要救我?你早清楚怨鬼的能力,就算我死了伤了,也不影响你利用怨鬼杀死罗漳。”
“这该怎么说呢,可能是母爱吧,你瞧文如锦现在不还为出卖她的女儿伤心吗。来,叫声妈听听。”
罗天轩失笑。
广播提示音响遍整个码头:“露露王子号马上启程,没有登船的旅客请立即上船。露露王子号马上……”
罗天轩和春茵站在甲板上朝送行的萧染白楚管家挥手告别。春茵手指划过自己的睫毛:“我好像做了一场噩梦。”
“现在梦醒了。海风有点大,我扶你去船舱休息。”
春茵把头贴在罗天轩胸膛上,忽听见岸边女人大喊:“预祝你们新婚快乐!罗天轩,不要再犯你老爸的错,对老婆好一点,别让她和你女儿受我们受过的罪!你们要幸福啊。”
眼泪从罗天轩眼中不可控制地涌出,他转过身,对着口岸方向跪下:“妈,对不起!”
他向母亲道歉,如果大夫人还有感知,也许会像萧染白一样,原谅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