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气从香炉里冉冉升腾飘散,浓郁香气像一片片羽毛落在人的眼鼻上,层层堆积,让闻者陷入窒息般的昏厥中。
萧染白轻手轻脚跨过睡在地上的暮儿,打开衣柜,套上一条与女佣装相似的宝蓝色长裙,又围了一块纱巾遮掩住半张脸,再把暮儿用来点燃香料的打火机揣在兜里。
在深夜看来,宝蓝色与暗蓝色几无不同,都是暗淡近黑。萧染白经过前几次遇见罗天轩的事,记着教训,特意做了一些伪装,以便被人撞破后有周旋的余地。
女佣显然是庄园内最规矩的一群人——不,准确来说,除了萧染白和罗天轩,整个庄园都很规矩。
规矩得犹如一座死城。
萧染白对西院极为不了解,虽然熟记地图,又从暮儿口中问明房间位置,还是在黑暗中东跑西走,绕了四五个圈才找到宵儿所在。
“一,二……五。”
“幸好她们真听话,没有人半夜悄悄外出,我耽搁这么久,也没被发现。”
萧染白将门推开一条缝隙,侧耳倾听许久,感觉里面只有一个人的呼吸声,才把门打到半开,侧身钻进去。
萧染白点燃打火机,光线亮起,俯躺在床上的宵儿一个激灵,被火光惊醒。
“嘘,别嚷,是我。”萧染白眼疾手快用另一只手一把捂住宵儿的嘴。
“你发烧了?”萧染白感觉手下温度滚烫。
宵儿眯起眼睛,认了半天,才哆哆嗦嗦地点点头,表示自己认出萧染白。
萧染白放下手,宵儿紧张地攥住她腕子,声音嘶哑:“夫人,你怎么过来了?这不合规矩!”
“规矩,规矩!你都被这个‘规矩’打成这样了,还惦记什么合规矩!”萧染白摸摸她额头:“吃药了吗?”
宵儿拼命压低音量,几乎是用气音说话:“求夫人快回去!您犯了老爷的大忌!中午有医生来看过,没伤到骨头,小人在床上躺个七八天就可以下地了,夫人不值得为小人冒险。”
桌子上放着一把水壶和杯子药瓶,萧染白起身,摇摇壶,感觉里面还有半壶水,倒进杯子里端到床边喂给宵儿。
宵儿烧了大半天,也是渴坏了,连喝三杯水,不好意思地说:“居然劳烦夫人照顾小人。”
“她们叫完医生就把你自己留在这里?我应该找个理由赶快将你要回小院,至少平时有个照应。”
宵儿红了眼睛:“夫人心肠好,但是您真的不能再管小人了,别把您给连累进去。这件事本来就是宵儿的错,挨打是应该的。”
“他们要是有个正当理由,我就认罚,可喊叫一声算什么过错,是把谁吵聋了还是耽误了事?更别提这是姓罗的定下的私刑,无凭无据全靠个人喜好,让我如何信服!”
宵儿嗫嚅说:“可是,那是老爷呀!庄园里的人都要服从老爷的吩咐。”
“如果他哪天吃饱撑的,叫大家表演自杀取乐,你们要不要去死?”萧染白没好气道:“先不提他了,这事我记仇……你早晨怎么被吓成那样?我并没有看见什么血。”
宵儿泛起一丝困惑:“其实现在想想,也不怎么可怕,就是小人猛地见满地血痕,被刺激了一下,忍不住叫出声。”
“小人记得清清楚楚,地面一道子一道子的血迹,像是谁流着血在上面乱爬。可是夫人没见着,等小人再看时,也没瞧见了,兴许是宵儿一时眼花?”
宵儿所描述的血印,无疑是鬼魂夜晚“旧日重现”时留下的痕迹。
“真是奇怪,大夫人那些血,没有在天亮时消散?而且宵儿是庄园里住了五六年的老员工,她居然也能看见,这证明鬼影开始变得不怕人了。”
凝实的鬼影,未褪的血印,十几年的怨恨与执念……“不详的预兆啊。”萧染白感慨着关上院门,脚下则毫不犹豫地走向西房。
“咦,这是?”萧染白才走到院子中间,突然停住。
月光下,一切房屋院墙都反射着清冷的光,唯有西房外围雾蒙蒙阴森森地笼着一层黑烟,把整座小屋遮得朦朦胧胧。。
在萧染白刚走进自己小院后不久,一个长身俊美的男人顺着小径慢慢靠近她的住所。
罗天轩把手搭在铁门上,发出一声轻响。他像是惊醒一般蓦然抽回手,不可置信地盯着自己的指尖,良久,轻嘲道:“我以为自己在期待什么?”
他抬头,这里看不见院子的景象,只有高高的围墙,四面八方,层层叠叠,将每一个人囚为困兽。
萧染白原本应该能听见门外的响动,但她此时的注意力全放在黑烟缭绕的西房上。
毫无疑问,大夫人的怨魂会随着与她的接触而渐渐实体化,罗天轩说庄园曾经有过一次动乱,从此不准暗夜行路,只怕就是当年有成形的怨魂出现过。
“七日之内新人不得独处的真实原因是这样啊。好的,罗老爷,十几年的仇怨,让我们拭目以待。”
萧染白解下围巾,拎起裙角跨进冒烟的西房。
因为早有心里准备,萧染白点燃打火机,看见满屋子的血手印时没有惊呼出声。
屋内黑烟更盛,大夫人身体已完全不再透明,轮廓清晰,栩栩如生。她衣衫褴褛,面目狰狞,一边哭叫咳嗽一边在墙上抓挠,或捶打门窗,手上的血几乎把四面墙壁全染成鲜红色。
“离开……离开……”大夫人的声音嘶哑,说话断断续续,不时痛苦地扣挖脖颈,薄薄肌肤很快被撕裂,全身浴血,更觉凄厉异常。
“她窒息了,那些黑烟……这就是罗老爷的惩罚吗,将大夫人关在一间小屋内,在外面点火生烟,让她在绝望与痛苦中缓慢死去 ”
萧染白不知道大夫人在烟雾中挣扎了多久,在这种悲惨处境下每一秒都是煎熬,她失去了对时间的判断,无能为力地看着大夫人慢慢萎顿倒地。
“离开……”
大夫人嘴唇开合,她已经发不出声音,萧染白或许是出现幻听,分明感觉到那两个字不停地,不停地回荡在耳边。
天亮了,晨光穿透窗户与黑烟照耀在萧染白和大夫人身上。
萧染白手中的围巾已经被她捏烂,她木然凝视着躺在地板上的大夫人。
她第一次在阳光中看清大夫人,可大夫人已经僵硬漆黑如一截枯木,再不复第三夜梳妆打扮时的娇憨婉转。
一滴暗红滴在脚边,萧染白抬头,墙上凝固的血掌印化成血雨下坠,掉落地面后分裂消散,露出雪白的墙壁。大夫人也随之干裂为一滩粉末,消失在空气中。
一切都发生在无声无息间,因为庄园没有虫叫鸟鸣,没有春风吹拂,没有欢声笑语,这里的拂晓安静如一座坟墓,而萧染白站在它的棺材中,见证着死亡的开始与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