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沉默后,她又补了一句。
“和你脸还挺配。”
唯恐对面的人听不懂,桑兮又道:“一个色儿。”
她也就看到了裤边儿,黑色的。
视线聚焦在他轻抿成一条线的薄唇上,桑兮好整以暇地盯着他,等待下一秒的嘲讽。
然而,言淮并没有要搭理她的样子,只看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迈开脚,一言不发地朝她走来。
一时之间,桑兮的脑子又有点卡壳。
你倒是吱个声行不?
一肚子喷之欲出的怼人的话就那么堵在了喉咙口,上不去也下不来。
憋得慌。
随着两人距离越来越近,桑兮的脚前盖上一层阴影,大半视线被遮住,随之而来的压迫感让她抬起眼来。
四目再次相对。
厕所再次陷入诡异的寂静。
不过这次桑兮的眼神没有像一开始“这他妈是个男厕所?我操这里还有人!我操操操这人还是言淮!!!”的震惊,而是明目张胆地挑衅。
桑兮微扬唇角,露出一个礼貌又不失嘲讽的微笑,单纯又无害地凝望着头顶那双浓黑不见底的眼睛。
几不可闻地从鼻腔里轻嗤一声,言淮抬了抬下巴,示意道:“女厕所在对面。”然后伸出手,指尖触蹦到离桑兮的腰间只有半拳之隔的门把手。
“我知道啊。”桑兮不以为意。
言下之意是:我就是来男厕所的怎么你有意见?
“桑兮,有本事给爷出来,躲女厕所里算什么好汉?”王舶在门外一顿吼。
桑兮转头望了一眼被抵住的门。
看来王舶没看见她进男厕所,理所当然地以为她进女厕所了。
“爷今天就在这等着了,就不信你不出来。”王舶靠在女厕所门口,双手环抱,优哉游哉地喊。
“被堵了?”
言淮的声音把她的思绪从门外拉回来。
话音懒懒的,听起来冷冰冰又欠揍。
“有你什么事?”桑兮说。
“除了这个你还会说什么?”言淮问她。
“会啊,”桑兮点点头,神情嚣张:“关、你、屁、事。”
“……”言淮握住门把手,唇角淡扯着:“那你就在这儿待着吧。”
霍。
“我不仅在这儿待,我还在这儿睡。”桑兮翻白眼。
砰——
后背突然而来的冲击力让桑兮毫无防备地往前一趔趄,撞进一个坚硬的胸膛。
然而还没等桑兮站稳,面前的人身体往旁边一侧,桑兮脚下又是一个琅跄,身体直愣愣地往地板砖上扑去。
就在她即将跟厕所地面来个亲密接触的千钧一发之际,后脖子一紧,勒得人喘不过气,天旋地转两秒后,桑兮稳当当地立了起来。
就这么几秒,又仿佛是过了十几分钟,直到后脖颈的勒感消失,桑兮才回过神来,
“桑兮你这下没得跑了吧?”冲进来的王舶气势汹汹。
视线突然扫到旁边站着一个高瘦挺拔的身影,他愣了一下。
然后在两人脸上扫了个来回。
看情况桑兮和这人认识。
棘手。
王舶挠腮。
桑兮被这一出一出的整得人都快气傻了,火气腾腾往天灵盖上冒。
不就是干一架么,她桑兮干架还没怕过谁。
“出去说。”桑兮忽略旁边站着的某人,冷眼道。
你不出去我出去,不看热闹会死?
“我信你个鬼,出去你就跑了。”王舶将背后的门打开,身体往外一侧,看向站在一旁没什么表情的男生,“哥们,我和她有点私人恩怨要解决,请您能不能先出去一下?”
“你觉得我需要出去吗?”言淮冷不丁地偏头询问。
又来了又来了。
时隔多年,这熟悉又令人窒息的感觉。
那口吻,已经在脑袋顶飘出言简意赅的几个字来——求我就帮你。
滚蛋吧!
桑兮小时候只要一遇上事,言淮就是这副清淡淡的表情,然后用欠打的口吻含沙射影地让她开口,只要桑兮不低声下气张嘴,言淮绝对不会帮忙。
记忆最深的一次是桑兮在黑网吧被爸爸桑志逮住。
情急之下,桑兮抱着“只要我死不认错爸爸就一定会觉得是自己错了”的心态,装作非常茫然的样子对桑志道:“你认错人了,叔叔,我不是桑兮。”
“你不是桑兮怎么知道她叫桑兮?!”
后来桑兮被揪回家,男女混合双打,打完桑志还扔给了她一个全新作业本,罚抄课文100遍。
桑兮不想抄,打主意打到了隔壁言淮家。
言淮倚在桌沿儿,长手搭在扶手上,另一手托着腮,身下的椅子不安分地往后翘,姿态松懒,“有事?”
“有!”桑兮从衣袖里掏出裹成卷的作业本,扔到他怀里,“帮我抄一下课文。”
说完桑兮就跳到他床上玩赛车模型,才完两秒,一个不明物体飞了过来,精准无误地糊了她一脸。
拿到手里,定睛一看,是作业本。
“我为什么要给你抄作业?”言淮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桌面。
“因为——”桑兮清了清嗓子,义正言辞地说:“你是哥哥,当哥哥的要有当哥哥的责任,妹妹遇到困难时哥哥就应该帮助哥哥!”
“是吗?”言淮勾起眼尾。
“当然是的。”桑兮微笑。
“哦,你是说言淮啊,他不是我哥哥,他是我小弟,我让他干嘛就干嘛,你想见他吗?没问题,改天让他给你学狗叫。”言淮拖腔带调,学着昨天路过小操场时听见的话。
“……”
桑兮沉默两秒,唰得从床上跳下来,中气十足,“哥哥哥哥哥哥哥哥……”
言淮掏了掏耳朵,不为所动。
桑兮走他到跟前,把作业本放在桌面上,双手抬起五指张开贴在脑袋旁边,四指并拢上下挥动,极其不情愿地蹦出一连串小奶音:“汪汪汪汪汪汪!”
……
后来的后来,言淮还是没有帮她抄课本,而是扔给她四支被橡皮筋捆成一排的笔。
“你,跟我出来,我不跑,跑了我是傻逼。”桑兮掠过言淮,对王舶道。
王舶知道桑兮是说一不二的人,从鼻腔哼出两声,打开门先出去。
桑兮紧随其后,踏出厕所门时想了想,转过头对立在身后的人说:“别太把自己当回事。”
说完就利落地转了回去,一瘸一拐地走出厕所。
言淮看着她远去的身影,眉心微不可察地动了动,轻轻地啧了一声。
几年过去了,还是这么张牙舞爪。
“你腿怎么瘸了?刚刚不还跑得贼带劲儿么。”王舶看她跛着走过来。
桑兮不耐烦:“说吧,你想怎么打。”
王舶摸了摸脑袋,思忖片刻,从兜里掏出手机:“你给我弯腰道个歉,再叫我一声爸爸,我大人不计小人过以后都不找你茬。”
桑兮毫不犹豫地吐出一个字:“滚。”
“那就道歉,我录下来,态度诚恳点,不少于一百字。”王舶退一步道。
“我为什么要给你道歉?”桑兮不以为然。
提到这事王舶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你整那一出把我脸都丢光了!”
脸丢得干干净净,学都上不下去,像只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害的他只能转校,转校后还要时常被阴影笼罩。
桑兮呵了一声:“你偷看女生上厕所的时候脸就已经没了。”
“我他妈就那一次,就只是因为好奇!”王舶越想越委屈。
“我管你几次管你是为什么,被我逮住就是活该。”桑兮说。
“行,那就打一架呗。”王舶呵呵两声。
“行啊。”桑兮开始挽袖口。
台球室内。
赵衍手里握着根球杆,扒在玻璃看了又看。
“有什么好看的?”陆添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该你了。”
赵衍回过头来,言淮正俯身打球,一个擦边进洞,两个折线球。
好家伙,连进三球后桌面就剩一个白球。
他还打个毛线?
“阿淮,我看到个熟人。”赵衍指了指玻璃外,“似乎还遇到麻烦了。”
“谁啊?”陆添顺着看过去问。
“阿淮他妹。”赵衍说。
陆添震惊:“他不是独苗吗?哪里冒出来一个妹妹?干妹妹?私生子?”
赵衍觉得自己的措辞不太严谨,改口道:“阿淮以前隔壁邻居家的妹妹。”
赵衍是言淮的小学同学,初中同学,以及现在的高中同学,对言淮的了解比高中才认识的陆添要多的多。
“哦,青梅竹马啊?”陆添打趣。
言淮没说话,赵衍接嘴:“阿淮六年级就搬家了。”
陆添又往外看去,“好像被小男生缠住了,不过怎么有点眼熟,诶诶诶,这校服不是我们学校的么?原来是学妹啊,她叫什么名?”
陆添显然对言淮突然冒出的邻居家的妹妹倍感兴趣。
“桑——”赵衍在记忆里搜索了一下,“兮!是叫桑兮来着吧阿淮?
言淮对两人的八卦从头到尾一点反应都没有,就弓着背脊,专心致志地推着球杆,神色淡漠,两个多余的眼神都不愿给。
“那她还挺出名,这名字我听过,就是没见过本人。”
“不帮忙说不过去,我去看看。”陆添放下球杆,刚走两步停住,“阿淮你不去看看你妹妹啊?”
妹妹两个字,像是刻意咬得很重。
言淮将视线从马路边的两个人身上收回来,然后落在陆添脸上:“你过去说不定连你也一起揍了。”
陆添:“……”
陆添:“艹,这么暴躁么?”
“何止暴躁,她还敢让某人吃屎。”赵衍忽然回忆起什么来。
陆添满头的问号,“什么吃屎?谁吃屎?”
“当然是言淮啊。”赵衍没心没肺地开始笑。
赵衍的记忆拉回到小学六年级。
那天是体育课,下课后赵衍和言淮一起将器材归还到储藏室,路过小操场时看见两坨人隔着半米远的距离,面对面地吵着什么,双方各有一个领头的站在前面。
外层全是围观群众。
左边领头的是一个胖嘟嘟的小男生,身后站着十来个男生。
而另一边,领头的则是女生,身后也站着十来个女生。
这不仅是一场班霸之战,也是一场男女之战。
男生方先开口了。
小胖耀武扬威:“上周的足球比赛,我们班男生赢了学校第一名。”
“这有什么,”桑兮不屑一顾:“跳绳比赛我们班女生赢了全市第一名。”
小胖继续道:“期中考试男生平均分比你们高。”
桑兮笑笑:“不好意思,前三名都是女生。”
“我们身高都比你们高。”
“哦,长得高被火烧。”
“……”小胖憋住气,“男生这学期一共被请了十次家长!”
桑兮笑得更开心了,“我一个人就请了十二次家长。”
小胖:“我有个读五年级的姐姐。”
桑兮:“我哥哥读六年级。”
小胖:“她成绩年级前十。”
桑兮:“我哥哥全校第一。”
小胖开始结巴:“我、我姐姐——”
“你姐、姐姐怎么?”桑兮挑眉。
小胖咬住嘴巴,腮帮子鼓得跟青蛙一样大,眼睛突然瞄到地上,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我姐姐,我姐姐敢吃土!”
“我姐姐敢吃土你哥哥敢吗!”小胖一下子底气十足,插着腰质问桑兮。
女生的目光都汇集到桑兮身上,小胖姐姐太厉害了竟然敢吃泥巴。
“我哥哥他——”桑兮面带微笑,掷地有声地吐出后面几个字来:“敢吃屎!”
“我、不、敢!”脸黑成锅底的言淮一把揪起桑兮的衣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