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执站定在原地,他循着草药味的方向转过身子,他知道辛悦就在那里。
他一句话都没有说,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他克制住自己想要接近她的欲望,处在黑暗中的人总忍不住贪恋一点点的光亮,仿佛抓住了就能从黑暗中挣脱出来。
但他知道,他挣脱不了。
所有的希冀不过是昙花一现,灿烂过后是无尽的黑暗,他不敢要那么多。
他又想起暴雨那夜,这个女人也是那样护着他,拼尽全力救他。
而他,却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也永远都不知道她长得什么模样。
那样温柔甜美的声音,想来应该是个很好看的女生。
如果能看看她的模样就好了。
傅执被自己的这个念头吓住了。他脸色一沉,眉峰狠厉起来,好看的薄唇抿成一条线。
他不该总是被这个女人扰乱心神!
傅执收回自己的思绪,整个人又变得冰冷生硬,拒人于千里之外,仿佛任何人都是他的敌人,他冰冷的外表是坚韧的盔甲,是他的守护。
看见傅执走远,辛悦提着的心放了下来。
傅执转身面对她的时候,辛悦吓了一跳。她和傅执离了几米远,她也并没有发出什么动静,按理来说傅执不可能发现她的存在。
可她就是觉得傅执认出她了。
有一瞬间,辛悦怀疑傅执是不是真的失明了。
或许是她多想了。
傅执失明是确实无误的,刚才应该都是巧合。
辛悦捡起地上的药箱背在身上,跟上了傅执的步伐。
她故意拉远了和傅执的距离,在后方仔细的观察着傅执的身体。
少年的脚步还有些微虚浮,应该是气血有亏,需要用药膳滋补。脊背也佝偻着,身上的伤口被脚步牵扯,应该是出了血,需要换药。
她的药箱里还有云南白药,白纱也还有一卷,应该是够少年使用了。
跟到少年的家,看着紧闭的大门,辛悦把药和纱布拿出来,一起挂在了门把手上。
“咚!咚!咚!”用力敲响了门。
听到门里传来脚步声后,辛悦迅速跑下了楼。
她没敢留下来确认少年有没有拿回去使用,少年耳朵太尖了,弄不好就会被发现。辛悦只能暗暗在心里祈祷少年能给他自己换个药。
*
傅执听到敲门声,心里便猜到了门外的人是谁,他本来犹豫着要不要去开门,在客厅里来回走了几步之后发现门外的人没有动静了,心里顿时有一丝丝的失望。
过了一会,他还是没控制住去开了门。
门外的人早已不见了,连微弱的呼吸声他都没感觉到。
他正要关门,却感觉到门把手上有些什么东西。
他慢慢地摸到门把手,那上面挂着个塑料带,打开袋子,里面是一个陶瓷小瓶和一卷白纱布。
他知道这是辛悦留给他换药的。
他身上的伤口又破裂开了,他能感觉到伤口冒了血出来,若是以往,他忍个几天伤口结痂了也就没事了,可现在他却觉得伤口格外的疼痛,需要用药,否则他会死的。
他还不想死。
坐在床板上,傅执将身上的T恤脱了下来,那衣服上沾了点点血丝,可傅执却看不到,他把身上缠着的纱布都取了下来,手指触碰到一片湿软的纱布,他知道那上面浸满了鲜血。
苍白的身体上遍布着可怖的伤痕,有的结了痂,有的成了疤,裂开的伤口还冒着血珠。
傅执死死咬着牙,忍着疼痛,替自己换药。伤口太多,他又看不见,上药对他来说过于艰难,有时药没抹到对的地方,便会从四肢百骸传来刺骨钻心的疼痛。
无论有多疼痛,傅执也没发出一句声音。
等换完药后,傅执整个人仿佛脱了一层皮,他的身体本就虚弱不堪,实在禁不起这样的折腾。
他躺着床板上,也顾不上后背的疼痛,脑子眩晕,昏睡了过去。
***
辛悦回到医馆后,就思考怎么替少年滋补身体。
药膳肯定是不能少的,但基本的药也要用上,少年外伤严重,内伤也并不轻,需要用三七活血化瘀,他的风寒还没好全,寒气会聚集在肺里,要用小柴胡甘草驱寒。
等把一系列清单列下来天已经黑了。辛悦在药房把药提前配好,打算明天一早就起来熬药。
翌日,天刚蒙蒙亮,辛悦便起来了。
她手脚麻利地将草药放进药炉里,点上火熬煮,确认没问题后,又转身进了厨房做药膳。
辛悦一个人住,极少自己做饭,一来是麻烦,二来她也没时间做。
每天要给那么多的病人问诊看病,耗费她太多的心思,实在是太累了。
但为了少年,她觉得值得。
一个多小时候,辛悦终于都准备好了,把药和药膳分开来放在两个保温壶里,用袋子装好提了起来。
到了少年的家,辛悦还是和昨天一样敲响了门。
但这次却听不到一点点的脚步声。
辛悦不死心又敲了几下,还是没动静。
她开始着急起来,怕少年晕倒在里面无人知晓,少年的身体情况,若是恶化了却没及时送医,真的有可能丧命。
辛悦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拍打着门,试图唤醒房子里的少年。
可无论她发出多大的声音,屋子里始终没有任何动静。
“傅执!傅执!回话啊!”辛悦一下子崩溃了,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声音哽咽了。
“傅执?”身后突然传来男性沙哑低沉的声音。
辛悦脊背一颤,转身贴紧了门,这是她下意识的自我防护。
她小心抬起头,看到了少年。不知怎么的,一颗心扑通扑通跳了起来。
傅执逼近辛悦,浅浅的呼吸声喷薄在辛悦面前,他脸色微变,厉声问道:“你是怎么知道我叫傅执的?”
他从没告诉这个女人他的名字,她又是怎么知道的!
再联系起这个女人对他做的一系列讨好的事情,傅执愈发觉得她是有所图谋。
再谨慎的狐狸也总会露出尾巴,他都还没做什么,对方就露了馅。
他脸色越来越冷,眉峰狠厉,像一匹盯着猎物的狼。
辛悦心里一慌,暗暗责怪自己说漏了嘴,只是现在刀已经架在了脖子上,她不胡诌都不行。
“你昏睡的时候说过,”辛悦偷瞄了一眼傅执的脸色,然后继续编:“你似乎是做了噩梦,一直喊着‘别抛下傅执,傅执会乖乖听话的’……”
见傅执脸色越来越差,辛悦闭上了嘴,不敢再说什么。
这些也不全算是谎话,至少在书里,少年确实在昏睡的时候这样呼喊过。
她的心脏小鹿乱撞似的跳个不停,辛悦不太会撒谎,一说谎话耳根就会泛红,好在少年双目失明,不会发现什么端倪。
傅执沉下了脸,有些难堪。那些话确实是他会说出来的,这个女人并没有撒谎。
每每他生病昏睡的时候,就会梦到失火的那天,母亲把他推出门,自己则被倒下的柜子压住了……
“你来干什么?”傅执略过辛悦,从口袋里拿出钥匙,找了一会锁孔终于打开了门。
“我熬了药,还做了药膳给你。”
辛悦拎起放在地上的袋子,试图跟着少年进去。
少年单薄的身躯挡住了辛悦,语气不善地说道:“不必了,请你回去。”
傅执真的不明白这个女人为什么再三的帮助他,甚至他还找不出一点她的图谋,每试探一次,都觉得她是出自于真心。
可从小到大,出了母亲以外,他接触过的每一个人,都是带有目的才对他好。
他和她无亲无故,她是得多善良多圣母才能这样不求回报的帮他。
这世上真的有这样的人吗?他真的有这样幸运能遇见这样的人吗?
辛悦不愿意轻易放弃,她长呼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轻柔地开口:“傅执,你身体的情况并不好,这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不是吗?”
看着少年不为所动的脸,辛悦又继续说:“我已经受了你的医药费,当然要对你负责任,把你的病治好。”
这个借口很好,虽然只收了一点点的医药费,甚至连药材都不够支付,可是至少可以让少年能坦然地接受她的救治。
傅执虽然眼盲,但还不至于心盲,他给的钱很少,或许连那一碗退烧药的钱都不够,他怎么会不明白面前的这个女人是故意这样说的。
他本该拒绝的,可是他犹豫了。
他一想到自己会伤害她的善意,心就密密麻麻的刺痛起来。
或许他可以答应下来?
“我如果不把你的病治好,岂不是愧对我小神医的名号?”为了让少年更容易接受,辛悦继续找借口,故意把自己说的很看重身外之名。
这句话彻底刺激到了傅执。
并非是傅执信了辛悦的话,恰恰相反,他明白了辛悦的意图。
可越是这样,他就越是不能接受。
他太害怕了,怕自己得到了又会失去。
他自己身陷在泥潭之中,苦苦挣扎,又何必拉一个人陪他做伴?
傅执不由笑道:“你的名号与我有什么关系?我最厌恶的就是你这样虚荣的人。”
他脸上泛着淡淡的笑容,嘴里却说着最伤人的话。
他以为这样就可以逼退她,可他还是错了。
“是,我就是虚荣,名声对我来说太重要了,我决不允许自己有任何污点。”
傅执听到了女人声音里带着哽咽,那种隐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的语调勾动了他的心,如石子落水潭一般溅起阵阵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