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然间,那些个恨意耐也耐不住的跑出来。
杀弟之恨,不共戴天。有生之年,胥淳须得死在他手上。
回转妖界时带回去的,也仅仅有那五具尸身罢了。小殿下未曾寻到,幸雨未见其人,连着王儒都不见了,可见的是来迟了。最坏的情况,便是胥淳那头的人联合人界北房的势力,早已经将几人掳了去。妖帝陛下的猜想多半是得到了验证......
回宫之后,他也可想妖帝的反应。
该是不会比自己好到哪里去的。
来时的几队人马一人未少,走时多了五副车架,白布盖了尸身面容。阿佐前头骑马领了路,回头瞧了一眼身后,咬牙道:“时辰到了,出发罢。”
回去便可向妖帝请兵,大战在即,这回他需得亲自上战场去讨这笔债。
*
仙界,上乙尊神府。
上乙自外头回转。他自出关以来,只去见过一次天帝,还是衣衫破烂容颜未整的时刻。后在天帝那里知晓了自己妻女之事,心殇大过了一切,甩袖子便走了。
此番寻了乐谙回家,是件天大的事儿。作为臣下,合该去同天帝告知清楚的,也为当时的逾矩之事请罪。
去见天帝这一趟,免不了。
这刚一回转,脚步子自然而然的便朝着乐谙居住的这处蜚语阁去了。
适而,远远就瞧见了外头站作一排的婢子们。上乙这心陡然便紧了一紧,忧心着乐谙会否出了什么事儿,快步过去。
走到近处,可依稀听见蜚语阁内的言语之声,上乙可见的皱了眉头。
主事的那位正欲上前报些什么,又被上乙抬手制了,继而挥手,示意她们尽数退下。
......
婢子一走,蜚语阁内的话语声也便没了。
乐谙那双耳朵,若说前头未有注意听外头的声响,没有发觉上乙前来。那么一行婢子退下时,发出的声响太大了些,她这双耳容不得当作没有听见。
幸雨哭得脱了力,倚着乐谙的身子,小脸趴在她的肩头。
“我出去寻那位神君,你便就在此处等着我的消息好不好。”乐谙扶了她的身子,正色道。
外间估摸着就是上乙神君回了。依着幸雨那时说的话,阿佑当真是在明知定会送命的情势下说出的那话,想叫幸雨往后也好生的生活,自己丝毫未有考虑过......
若阿佑当真没了,对于她眼前这丫头来说,未免太过残忍了些。
乐谙那话说完,幸雨还是那副丢了心魂的模样,半晌未有言语一句。乐谙生怕外面的上乙就这般推门进来,说出幸雨最想知道的那事,结果若不好,幸雨该如何自处。
既如此,倒并不如让她好好在此休息,稍缓些时刻。
此番出来第一次将焦佷教授的术法用出来,竟是在这样凄婉的时候。乐谙自嘲的笑了笑,随后并了两指凝了气,用了些气力注进幸雨后颈。
幸雨未多时便软了身子,堪堪倒进了乐谙怀中。
取了近处的绢布,乐谙替她将满脸的泪拭了,搀着扶到榻上,照料着她躺好身子。
“若阿佑真的出了事...那他应当也是希望,希望我将你好生做安排。我不可让他失望了,你莫要怪我。”
......
她站直身子,欲要出了阁门去见门外的人,步子刚跨出一小步,脑袋的眩晕来得毫无预兆。
这般步子便顿住了,紧等着这阵儿的眩晕过去。
这样子的眩晕出现,已不是第一次了,连着半月之久,都有这般的情况出现。乐谙每每咬牙忍上些时候,撑过去也就作罢了。
不知为何,在人界宅子里时,她怕极了见王儒这人。一瞧见他的眼睛,自己就憋闷着觉得心酸,他那眼睛生的好看,里头流转的光彩十分引人,不过里头多了些旁的东西,叫人不敢再看。
当时只想,可忍下来,也就不必见王儒了,眩晕之症便拖到了这时候。
追溯起来,好似也是从伤了身子那次始的。
不过.....这次好像比往常还要严重一些。
缓过了劲儿,乐谙捂了小腹,小腹这处的闷疼细细密密的,叫人忽视不掉。
......
门口站了许久的上乙,也是侧耳听了里头情状许久。他那一双耳朵也是天生天长的敏锐,用着它细细听了里头。
略加思虑也知,乐谙这时定然不愿让他进去见到那位姑娘。
至于她那位阿佑哥哥,既留下来了,怎可能还活着呢。即使能活,那位恐怕也不会愿意沦为胥淳的俘虏,这般傲骨怕是死状也不会太好看.....
可叹,这事他不可插手,插手那位便算是白死了。真不敢想,他如果没能找到乐谙,那么乐谙就是同那位一样的下场了。
心中将胥淳的名字轻轻念了几回,算作记下了。
......
待到里头正在没了什么动静,乐谙同幸雨小声说了那一句,上乙才有了进去的心思。
在门口又等上了一会子,他伸出了手轻轻敲了门:“谙儿,是爹爹。”
里面又默了一阵儿,后才听着乐谙回道:“进来罢。”
二人一同相处了大半个月,实际也可算得上相熟的。只是这身份陡然之间毫无预期的变了,只怕她心里膈应。
他倒也没有非得让乐谙唤他“君父”的心思,若能听见她唤得一声“爹爹”也就知足了。
推开了沉梨木门进去,一股子甜淡的香气涌进上乙鼻子里去了。此味道的香,该是天界熏兰阁所出的珍品,御赐之物。府里的婢子丫头知晓拿出来用,还算得上是在尽心伺候的。
乐谙脸色不大好,小脸微白唇色也是淡淡。一袭红色的衣裙被婢子们伺候着换上后,更显得娇弱了些。
床榻不远处,几步开外,布有一处桌案小几,椅凳有三。乐谙便就坐在那边的椅凳上,睁着一双水眸瞧着上乙进来。
上乙还不曾出言,乐谙出口便将他堵了。
她问道:“母亲呢?阿佑呢?他们在哪里......”
......
“你原是可以救阿佑的,是不是?”得知眼前这人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她是欣喜的,酸楚的,期待的。父亲一词,原是无比陌生,直到眼前这人出现,它竟然也慢慢的开始在她心中有了轮廓。
便是像上乙这般爱护妻女,纵容宠溺的模样。
他陪了自己养伤,陪了她许多思念妖王宫思念扶修的午后,甚至还陪着她去逛了小镇的街市,甘心的在后头给她做小厮拎东西......
这般去感受,他真是世上顶好的父亲了。
可是,他明明有机会去救阿佑,为何偏偏没有如此做!仅仅是因为阿佑当时无关痛痒的几句话吗!
上乙似料到了乐谙会这般问话,别过她灼人的视线,兀自开口道:“不是你想象的轻巧样子。五界有五界的规矩,自古下来就是。”
思及妖帝,上乙脸上微不可见的闪过不耐,后道:“妖帝那人,你应该相熟......为父今日不论你与他的事,只好生同你说明白。”
“阿佑那时的话没错。妖帝现下有意大改自家,妖界情势你应该也是知道一些的。五界皆是一般,各界有各界的事,旁的人若是插手,就是坏了规矩。轻者在位者失信于民,重者两界或就此难安。那日来人是人界之人,胥淳之流,阿佑怎么敢冒险。”
“作为臣子,他做得很对,对得起那位妖帝陛下了。”没让妖帝做下的一切部署都成无用功,为此可弃了性命的臣子,可当得起忠义二字。
这番理由真实且沉重,她一时便难以接受了。
就这样几句话,就端送了阿佑的性命。他方才几岁啊,都还未成婚......
她还只是个小娃娃的时候,阿佑就曾抱过她。他是个极温柔的人,抱她一路去千机殿时,还同自己轻轻的说话,哄着她。
那时,她同阿佑说了自己的名字,还问他记下了没有。阿佑还默念了几声,声音好听的很,他道,他记下了。
“他,他死了,是不是?”哽咽的声音哪是能压得住的,这话问出口,声音都已变了。
上乙皱眉,片刻后道:“该是的。”
......
瞧着乐谙无声哭了许久,上乙从自个儿怀中拿出一绢布递过去。
有些人做出的事不合规矩,但这原本是不干他的事。可若惹了乐谙哭成这般,还曾妄图将她抓了做人质,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看着女儿,上乙说话又柔了几分,“谙儿,爹爹去替你取了那胥淳的性命来,好不好?”
乐谙挂了泪的眸子,就这般紧紧盯着他看了好久。
他将这话说的太过轻巧,胥淳可为患那样久,怎会轻易被杀。
上乙拿了绢布回来,顺着她的泪痕轻轻擦了。乐谙这一双眼睛,当真是和妻子一模一样的,他只需看上一眼就甘愿将一切好的东西都捧到她面前去。
他笑道:“不必担心。你的爹爹很厉害的,杀他一个费不了太大的力气。”
“我会小心行事,不露出仙界之人的痕迹,你不必为那个妖帝的大事担心......”
他替那无用的妖帝将胥淳杀了,不论前事乐谙与他有何瓜葛,自此算作一笔勾销。往后日子,二人也不会再有旁的干系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也是个好孩子......明天就又老一岁的好孩子。
不要骂我嘤嘤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