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雨不似他这般,需得为了妖帝的朝局大事放弃自己的往后。凭着她与小殿下平日的情分,再不济回去之后也可寻个好人家嫁了。
此生只能做他对不住幸雨了。
自家祖上起便是在朝,是为妖帝的左膀右臂,历经万千都不曾更改,忠义之风不可在他这边就这样断送了去。
幸雨猫眼双瞳缩放未觉,惊得小嘴微张,当下便自眼中滚出了几颗泪珠子。
哽咽之余,她亦算作质问,道:“阿佑哥哥......你这算作是个什么意思?”这便是将她送走了,还是不单单只是送走而已?
回味前头,她一直深觉了解眼前这个男子,现在看来,她是半点也看不透他的心思了。
几步过去将阿佑拥住,她急着问道:“究竟是发生了何时?外头的来人究竟是怎样的来历,可,可让你惊慌至此。”
彼时,他是个沉静谨慎的性子,与他哥哥阿佐是大大的不同。每回,总可将妖帝的事一一办妥,无有遗漏之处。如今这是怎的了,非得将小殿下与她全都送走......
......
上乙怪见不得这样子哭哭啼啼的场面,自个儿心头悸荡还未曾平复,瞧着这么一副场景,真真扎眼。
一拧眉头,他便道:“哭唧唧做什么!有本君在还能让你们死了去不成?”
正色瞧了阿佑一眼,始发觉他也是一副要哭不哭的丧气模样,与刚才同自己在这里叙话的当真是两个人。这也有难忍的腹诽:小孩子家家的,儿女情长要相顾也就罢了,非得加上话本子里那些个英雄气短的情节,也不觉着堵心难过么?
阿佑敛眉。局外者瞧着事态,向来就是会以偏概全,不知细里便就是难懂事态。
妖帝若要在妖界时局中站稳脚跟,根除胥淳之流的祸害,必得靠自己之力。古往今来,没有求助外界之人的先例,即便胥淳如此做了,妖帝也是不可如此做的。
可求神君上乙带走小殿下与幸雨,却不可叫他明晃晃的助自己脱困。
胥淳与人界五道的人可不是好糊弄的。上乙神君若是真祝了他们在此混战,那么,神界插手妖界政事之事顷刻间便会有胥淳那头传至妖界,不多时就可闹得人尽皆知。到时,妖帝的一切计谋策划,便全盘输了。
“神君应也是知道规矩的。为了陛下的大事,阿佑只得留在此处应敌。还请神君赶在那些个人来前,带走小殿下与幸雨。”
......
天界神君府。
这处神君府是新修葺过的府邸,上乙几百年都未回来过了。
方到神君府门口,便有小厮与老管家出府相迎。
乐谙二人由他带着回了仙界,一路皆是以术法折腾沉睡过去了。这会子到了这里还未醒过来。
神君府的下人贯不会多问自家主子旁的事情,见带了人过来,便以宾客之礼迎了。
哪知上乙这便垂了脸,冷道:“这位是你们的小主子,本君的嫡女。往后会一直长住于此,莫要怠慢了。”
本就极其计较礼数的府人,再被这一遭提点,便会更加了心思在乐谙身上。
他要的便是这样的效果了。
有女之事,自然是人人都该知晓的好消息。待往后几日,该是去他那个天帝师弟那头,为乐谙讨个“公道”,也讨个该有的名号。
另一头,得将乐谙与那妖帝扶修的关系好生打探清楚,以对后头之法。
进了神君府主厅,便有嬷嬷与婢子出来将二人搀扶到自个房间休息去了。
神君府依仙界房制而建,自有其子女居住之处备着,定时打扫清理。这回上乙给了些时刻,由底下之人缓了一缓,复又打扫了一遍,这才放心让乐谙去睡。
那屋子自是极好的。上至窗棂采光,下至桌椅凳榻,无一不是挑了顶好的打造。
乐谙这被婢子服侍着躺进粉嫩粉嫩的锦被里间,余下脑袋与一双手安份的放在被上。
锦被是粉嫩的颜色,她一张小脸也似沁了些淡粉色,让人瞧着是直直揉心。
叫那几位嬷嬷也忍不住多瞧了一眼。这粉雕玉琢的人儿,往后就是这里的主子了。这恰似天家的富贵,全是这位小主子的了。
命途富贵,说得便是这般罢。
*
人界这头,待乐谙与幸雨平安走后,阿佑且又安排这几个亲卫,将前些日子雇来的人界婢子安全送回去。
分发了好几倍的银钱,那几位也是喜笑颜开的自宅子中走的。
人界的情局,不外乎富贵贫穷两类。富贵之人哪会稀罕这点银钱,可这于普通的贫民之家就大不相同了,可抵上小半年的口粮。
得了几人的千恩万谢,阿佑眉间蹙的更紧。若是他所料不错的话,这些人走后不到半刻钟,胥淳与北房之人便要开始了罢。
五道北房所持最厉害的法器,是为猎灵钟。
猎灵钟为一钟,其中最多可入四魂,魂入其内便是九成的命数赴死。此钟戾气颇重,其内千险万恶,妖界法器手札之上有记。
阿佑瞧着天际沉吟良久,心中已经知晓是猎灵钟,之后的结果也可预料了。
这辈子倒也无甚可惜了。妖帝那头至少还有一个阿佐在,不至于辱没了自家祖上名声;小殿下与幸雨皆已走了,后顾之忧也算不上有;唯独余下的意难平之事,便是与幸雨的婚事......
他到底是没有这个福分,得幸雨这样好的女子为妻......
......
远处猎灵钟的钟气一震至宅子上头,钟身愈来愈大的变化着。施钟人近处念一心诀,钟身下压之下掀起数丈高的巨波。
阿佑与那几亲卫的原身乍现!
接着便有五道北房之人持了刀兵鱼贯而入,欲将其间所有人生擒活捉。
阿佑与那几亲卫登时收了外间的术法结界回来,安于自身周遭。
如此抵挡了一阵猎灵钟之力,便也有余力去对付那些个北房的道人。
情急之下,阿佑亦不忘去注意周遭之人,宅子里一窝蜂涌进的人里,竟无一人是淳王府的人。
胥淳之流还真是将一计借刀杀人用的炉火纯青......
......
待到人界的铁实兵器真真实实的贯穿皮肉,大股大股的鲜血涌出,眼前也就变得血红不真切起来。这般的朦朦胧胧,疼痛却又是可感受到的。
以卵击石,平时读起来是十足的蠢笨行为。现下自己去做了这事,倒也觉得还好,以卵击石以为过程,目的为何方才重要。
为钟所罩,妖法受限,本可瞬时间就将他们几个收进钟内,一并结果了就是,他们此刻却派这般多的道人前来活捉。
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阿佑嗤笑,以血肉之躯又扛一剑。
“想以我等去胁迫陛下,当真是无知小儿的白日做梦!”他们如何做想,他就偏偏不由得他们得逞!
活到最后,左右都是一死。这般田地之下,要不得明哲保身一类之说。
亲卫尽数伤亡,兵士便手持利刃堪堪将他一人围住,步步试探着向前。
阿佑敛神,咬牙祭出妖丹。
狼妖妖丹赤黄,偏闪暖光。阿佑握在手中,深感寸寸凉意袭心。
眼底妖丹略略朦胧了些,临了,他出神片刻忆起许多。
他与幸雨的大婚,他已想好如何布置了。得去折些她最喜的丹桂,插瓶摆在喜房喜厅之中;她喜甜茶,他那日差事办好便就去妖王都前头的茶坊定了来年最好的来;得了妖帝陛下的赐婚后,他必会随宣旨的闻倧一起,前去幸雨族中提亲。这般,幸雨可做个让人艳羡的新娘子......
他若没有那般执着这要妖帝的赐婚,他们应当已经成婚了罢。
握碎妖丹时,一切便止了。
难解释通的,归于命数总是没错的。凡间有话为,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没能嫁予他,是幸雨的福分,往后无需带着他的名字活这一世,想来她再伤悲,时间过得久了还是有快活日子的。
......
幸雨醒时,周身竟全被汗浸湿,额上鬓角的发丝混着湿汗贴于面儿上。
竟坐起来,她才恍然明白先前历经之事原是一梦。
梦中,她那阿佑哥哥痴傻的很。她言说累了,便由阿佑一路背着,一步一步的走着。不久,至一湖边,天寒地冻的时节湖水结了厚厚的一层冰霜。
厚冰之间有鱼,她便生了救助之心,同他撒娇,“阿佑哥哥快去救救它。”
那时阿佑便笑,“傻丫头,鱼在水中何须我等去救呢?”
水冻得久了便成了冰,本质未变。
梦中不知为何,她偏偏就是不肯就此作罢,缠着他救冰中之鱼。
阿佑向来宠她,不过几句娇话就叫他应承了此事。脱去衣物下到结冰的湖面之上,手中凝了热气暖化冰湖。
不久,阿佑双手将鱼抓出冰湖,自身站于湖中央同她笑道:“我抓住了它!”
幸雨笑颜还未展开,耳边便有响起冰棱碎裂的咔嚓声响......
湖面坚冰碎裂的速度极快,以阿佑站的那处位置为中心,四裂开来。阿佑反应不及,与那尾鱼一块落入深湖之中!
他这上身还是赤裸,生生坠落冰湖,瞬时就一口冰水呛进喉管里。冰破,那尾鱼得了自在,入了水便似挣脱了牢笼禁锢一般,几下甩尾,扬长而去。
幸雨站在岸边,声泪俱下嘶吼得眼泪汹涌。她这原是一只猫,天生的怕水惧寒,望着一湖碎冰根本也就无从下脚。
眼看着阿佑在水中扑腾,随后连头也浸入湖中,慢慢便没了......
这梦使她惊出一身的汗,连着抬手都无甚气力。脑中慢慢清明,她始得想起临别那时的事。她说什么也不愿同他放开,阿佑过来便将她拥紧了。
他怀中是十分温暖的,不似外头那寒风凛冽的天气,冻得猫发抖。许是太舒服了些,慢慢的她便渴睡了,昏昏沉沉的点着脑袋。
失了气力与意识之前,她依稀记得阿佑贴耳同她说的话......
他言:“你我今生缘分不深,往后你且好生幸福着,吾愿唯此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