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这情势,若是那尔璇愿意,他倒可给她这个恩典。她可与淳王府那派的贵女一同入宫,封个有位分的妃嫔。
外人不知公仪涪做过何事,应是都将她做忠烈之后待之。她虽无母家,若是乖觉便可背靠于他;若真是个有野心的,只要安分一些,他也可默许她背靠宗室。
待到时机成熟,放她出宫。
祸不及后代子孙的事,他还是明白的。公仪涪临终所求尔璇平安,他也算为他保全了。当作他那枚妖丹与术法都送予了小丫头的报酬罢。
阿佑去内殿的一来一回速度极快,那一纸信笺转瞬便呈到案前。
信封其上,书有“陛下亲启,公仪涪上”八字。纸张都已泛了黄,显出丝丝点点的黑褐色小洞洞来。
信件写成已久。
扶修双手骨节分明,拿了那封信在手,缓缓之中却是雍容姿态了。
下边那宦臣神思忽得一颤。他是王爷近侍,留在王府时日也长了。王爷择了他来朝,是一时气急,未有深思。派他一个阉/人前来,为了辱这位资历尚浅的妖帝罢了。但凡妖帝有些思量,都不会傻到拒了王爷送来的女子。
朝中之势其中利害,连他都瞧的分明。
不过,这位陛下没似他们王爷说的那样草包。反倒是自己,握了一手好牌进的妖王都,原是觉得上位这人不会拂了王爷的意。
现在再瞧形势,这位妖帝显然的另有安排。
看来王爷失算的不仅是一群宗室老臣,还有这位年轻的陛下了。回去之后,得提醒王爷小心留意,对朝中设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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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机大殿气势恢弘一词形容正好,一十六根参天沉石红木铸之,定下穹顶飞檐盖云之姿,主殿其下地广室宽。
扶修那位子上,可瞧见的风华比起他处,多了无数。他身处之处,是谓高处了。
“朕,不会立皇叔送来的贵女为后。”
拆开了信笺,他道:“阿佐,替朕将公仪老将军临终所托读予各位卿家听。”
阿佐接过信纸,缓言将其上洋洋洒洒的笔墨,一字一句的读出。
公仪涪三个字在妖界也算得上是响当当的名字了。往日在先帝手下颇得重用,随先帝南征北战多年,是为那时的妖尾卫主将。彼时,扶修还在襁褓之中,天界还未插手妖界新帝之事。公仪涪便将身家压在扶修身上,欲扶正统血脉登基。
坊间谈起,皆可道上一句护主英雄,威信奇高。
待到阿佐将信笺读完,下头又是一阵七嘴八舌的议论。
扶修随即起身,直视殿内众人,重声道:“朕知皇叔一直以来为朕筹谋,送来的贵女也必定是合朕心意的。朕年纪已到,血脉子嗣之事合该遵从祖制。”
“只是,公仪老将军曾有一事托付于朕,朕亦决定将公仪老将军之女立为妖后,以报其恩。此事便与皇叔上谏之事相左。朕百般考虑,深觉后位一事还需思量,不如先迎二位贵女入妖王宫。”
“朕可先予她们位分,其余的往后再议,何如?”
此举大大合了宗室一派的意思,殿上再无有旁的声响。四大排的臣子行礼跪伏了下来,高呼一声:“陛下英明。”
胥淳那宦臣反应不及,瞧了阵势呆愣的一怔,无奈只可随着大流之势一并跪下身去,附和起话来。
如此一来,两女入宫为妃的事,一夕之间板上定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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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朝堂,扶修自内殿换去朝服。两宫婢服侍完他更衣,而后规矩得将暗金龙纹的袍子挂将起来。
外间刚走的那帮人,吵得让人头疼。转眼再瞧这挂起的宽袖袍子,其上绣龙爪直显夸张狰/狞。不知何时,妖界的袍服也随了人界那帮凡人去了,喜绘制这些图纹。
不出半月,那两位皆是要入宫来了,倒不知会多出不知多少烦心的事儿来。
还有,他那鬼精灵似的小丫头,知晓了该是会不高兴的罢。腿还没好透,还无法下地走路,若当真又要不高兴了,耍起性子来,他这想想便心疼了......
......
“陛下,小殿下那边派人来请您。”阿佐隔了一东海白水珠帘,拱手相报。
扶修抬眼望了望外头,早朝刚过。
这个时辰,乐谙该是刚刚自梦中转醒才是。
他敞开双臂,由着宫婢理好常服外袍,忽得问了句,“你说,她可是想朕了。”
外头阿佐眼咕噜一转,笑道:“小殿下同陛下最是亲近了,自然是想着陛下的。”
换好衣袍,扶修便提起步子掀了帘子出去。闻倧也一并在外头候了许久,一早安排好了撵轿在殿外等候了。
闻倧这厢心中的白眼冲着阿佐翻了个便。这自下了朝,明眼人都瞧得出,陛下这是满心的不舒坦。再一细想,就可知是因着那两位将要入宫的贵人,忧心往后小殿下的处境,阿佐再这般的答话,可不就是添堵嘛。
阿佐同他弟弟阿佑相比,分明就是块朽木,凡是也没个自觉。
怪讨人厌的。
妖帝前头走着,阿佐本想拉上闻倧一旁叙话,哪知片刻不到便被自家陛下唤了去。
原还想问问他们闻大人,依陛下今日的脾气,这是怎的了,该如何应对才好。阿佐心底暗自叹了声,应了话,扯扯袖子跑上前去。
阿佐跑近,便听见妖帝问道:“今日殿上答话那人,姓名谓何?”
阿佐答:“那人名为丰星汉,是丰农大人之孙。”丰农亦是先帝那时的名臣了,官拜御主。先帝走后告了老,择了一小镇子过活去了。丰星汉此人近几月才得了升迁,方始入千机殿上朝来了。
“即是丰大人的孙子,近日召他进宫叙话罢。”
“还有,胥淳那边来的,便让他们在回去了路上,给朕死/绝了去!”扶修脚步未停,大步流星而走,眼下的阴翳却是难以藏住了。
阿佐走着走着,闻言虎躯一震。默默然咽了口唾沫,“陛下......这,会否做的太过明显了?”
“朕不动手自然还有宗室那帮人替朕下手。可朕这次,就是要自己了/断他们的性命,你可听清楚了!”
阿佐大变了脸色,登时一哆嗦的跪了下来,“陛下息怒,臣,臣明白了。”
妖帝这下,似堵在胸口的一股子气迸发了出来。火气燃的四下活物,恨不得即刻遁逃了去。
“罢了,朕赶着去陪她!”响秋殿这会子时候派人来请,定是她睡觉时被人扰了,没睡饱。扶修挎上撵轿,闭上眼坐定了,续带着气道:“那憨货,气性大着呢,不可去迟了。”
......“是,陛下。起轿,起轿,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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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修乘撵轿的一路,想得东西不少。是如,如何向那丫头交代那事。
不出半日,阖宫都该是要传遍的。下头的人,也须得着手去置办那两位进宫后所需的物什了。
动静之大,是一日也瞒不住的了。
自认自己不轻易许诺之人,怎知许下一诺便就失了一诺。
......
撵轿至响秋殿宫墙那头,宫殿内里发出的声响渐大,声声传出。里间的人,二十余宫婢,竟像是慌慌乱乱作了一团。
阿佐听见了那声响,死命咬了牙。里头必然是出了事,他这小狼命今日还能保住否?
忆起响秋殿的小宫婢来请陛下时,神思慌乱支支吾吾的模样,最后只吐出了句,“小殿下那头请陛下快些过去......”,而后人便跑走了。
都那般了,他就该想到事情不对,就得先行派人过来才是啊!哪里还能这样不紧不慢的......
撵轿还未落,扶修眉心微跳甚是不安,转头便问他:“里面怎么回事,动静那样的大?”
“禀陛下,臣,臣也不知。响秋殿来请人时,未同臣说清楚出了何事,是以......臣也不知。”阿佐只得硬着头皮答话。
扶修还未发话。响秋殿内里来了人,尚嬷嬷带了崔姨急忙忙出来接驾。
尚嬷嬷举止还算得宜,只是这崔姨一副急匆匆模样,那鬓角发髻散下了一缕。
“乐谙呢?殿里出了何事,怎的这般没规矩了。”扶修起身下了撵轿,也是紧着问道。
尚嬷嬷抬了手臂拭了汗,跪下回话。
“回陛下。晨间,小殿下她起了急症。晨起比往日早了一刻钟,微有转醒后,小殿下便同崔姨说头晕的很。崔姨差人来寻老奴,不料小殿下不多时便开始呕吐,哭着找陛下。”
这妖帝此刻的脸色已是乌黑暗沉到了极致,下颌处紧得不行,似乎即刻便要发作。
尚嬷嬷手心冒汗,嘴上还是定定禀道:“老奴派了手下宫婢前去千机殿请您的,只是,只是,宫婢回时也未见着陛下。”
“老奴已差了人去请宫医了,想来就快到了.......”
未待尚嬷嬷说完,那双流云金靴飞跑着跨了殿门的门槛,风似的往内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