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红磷花倒是没有被半点摧折的样子,直挺挺傲傲然的在原处开着红艳。
鲁嬷嬷族里有事,前几日便告了假,今日一早返乡去了。响秋殿的一应杂事就全由尚嬷嬷主管。尚嬷嬷是出了名的重规矩,得知了昨夜响秋殿无人当值的消息,天还未亮就将连同幸微、幸雨两姐妹在内的四名宫婢,一把从床榻上拉了起来,好一顿斥责。
尚嬷嬷眼中,陛下寝殿的安排既然随了祖制就再不可随意更改,寝殿空值更是极大了疏漏。
“咱们陛下不喜繁琐,才将原先值夜的八人,改为四人。原本就是很大的恩典了,你们竟还敢如此造次!”
幸雨幸微两个与尚嬷嬷时常相处,早已经习惯了她的脾气。左右不过一顿说罢了,嬷嬷根本不会太过苛责。再说了,这次原就是她们几个见雨势大,存了偷懒的心。
一旁的宫婢却是十分的不服气,扬起头就和尚嬷嬷争执起来。底气十足说道:“嬷嬷太不讲理,分明就是陛下对我等关怀,怎就玩忽职守了!”
尚嬷嬷被气得摇头,“陛下之言,是上位者之言,现在陛下还未曾立后,宫里的琐事规矩自然是不知晓的。而你!我!我们下位者,是须要安守本分,规矩就是规矩!”
“说句大不敬的话,若是陛下昨夜遇贼人行刺或是有什么危急之事,是该有谁负责?是你,还是我!
“再者,若是日后咱们的妖后娘娘心思敏感善妒,非得以此为由要你们性命,你们又将如何?”
那宫婢这才堪堪低下头去,心中还是怨愤。这妖王宫的妖后娘娘别说还不知道是哪家姑娘,即便是知道了,也与陛下定下亲事了。以妖帝陛下那副淡漠的样子,想来也不会有何不同。
自古的帝王不都喜欢听话乖顺又有点脾性的女子么。如此一来,又怎知陛下不会看上自己呢。
小宫婢自顾的陷在沉思中。尚嬷嬷自她一张清秀的小脸上竟是瞧出了些别的东西,且是她最不喜欢的那些个东西。
而后尚嬷嬷蹙眉低声问她:“你叫什么,何方人士?”
小宫婢这才猛地回神,急忙回道:“奴婢尔冬,五斗城人氏,家父是戍守妖王都的焦当将军......的副将尔符。”
每每在宫里说起自己的父亲,她总是引以为傲的,毕竟这宫里也没几个人的家世能好得过自己了。她比那些所谓的女官、管事,高贵了不知多少呢。
尚嬷嬷垂眸想了一想,慢悠悠的转了个身子,背对她们吩咐:“抓紧些洗漱,务必快些赶去响秋殿伺候。”
焦当将军她是识得的,族里和他还颇有渊源,至于副将尔符,名不经传,也不知是个怎样的人物......
*
响秋殿,内殿。
昨夜来来回回做弄了大半宿,扶修这一觉睡得有些深沉。小孩子果真是不好带的,喝完了“奶水”就吵着要出恭,小脸蛋子皱皱巴巴糊成一团,一条短尾巴甩的飞快,简直丑陋。作天作地的气势,着实要命。
占了他大半的黑礁榻不说,小孩子睡相也是稀奇,须臾间,一条短尾巴生生的翘上天去了,甩在自己刚刚阖上不久的眼睛了。
他便就是如此这般的被折腾了一宿,直到寅时才迷糊着睡去。
枕着自己臂膀安睡的灵兽,早早就起了“哼唧哼唧”的微弱鼾声,十分的惹他羡慕。
临睡着时,他竟开始忆怀起自己的孩提光阴来。仔仔细细想了一遭,在他自己的记忆中还是没找到似她这般无忧的时候。
*
尚嬷嬷带了人在响秋殿的外殿,重新安排了宫婢值守。
昨夜原该值守的四人被嬷嬷骂了一通,此刻安安份份的靠着宫墙站着。
尚嬷嬷等得心焦,已是近巳时了,陛下怎的还不曾从寝殿出来。今日虽是休沐,可也不该如此贪睡才对。
阿佐阿佑也是早就进了宫里,已经在响秋殿便殿书阁,等了大半个时辰。陛下不仅没来,刚进书阁时屋内乱七八糟的,散落满地的梨子......
两兄弟全然摸不着头脑,乖乖的替自家陛下整理了书阁。
宫婢照例换上新鲜份例的水果,仔细着摆到案上。
实在等不住的两人一道去了外殿,预备问问尚嬷嬷事由。
尚嬷嬷也是一问三不知,实在无奈,略感羞愧的将昨日响秋殿无人值守的事,说与两兄弟听了。
阿佐昨日也是轮值,扶修身边一向不曾带着亲卫,好在他与阿佑二人术法修得还算上乘,一并担起了亲卫的担子。
昨夜送陛下来时,确是听见了他如是吩咐的,让宫婢不需当值,早些休息便是。
“尚嬷嬷莫恼,那时陛下是曾允了她们下去歇息的。”
尚嬷嬷摇头,分明还是恼着,“你不懂得。凡人有句话叫作,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做一天和尚就得撞一天钟,喜欢与不喜欢都该如此。这便是那时妖后娘娘同她们说的。
只可惜,她们几个都没记住。若是那时候记住了,守住了娘娘,也不至有后面的事了罢。如此之事有过一次已是罪孽,绝不可有第二次。
阿佐见尚嬷嬷实在说不动,也不去勉强。相比这些小事,他还是更为忧心陛下,“嬷嬷说得在理。陛下他可是一直未曾出来过?”
尚嬷嬷道:“未曾,一直未出。”
阿佐满脸是疑,复又道:“说来陛下往日最多寅时末,便会去千机殿理政。”
今日很是反常。
尚嬷嬷摇头。她也不知因由,陛下不喜欢他人进寝殿做扰的。且陛下如今未曾婚配,她带着的这群丫头,午时未过,无诏皆不得入。
只得同阿佐道:“你同阿佑进去看看吧,手脚放得轻些。”
*
寝殿内里。
乐谙已睁着眼,圆圆的眼珠子生生空瞧了头顶殿梁上两个多时辰了。枕着这位陛下的手硬硬梆梆的,不大舒服。
她挪了挪脖颈,换上了个新的位置枕着。
肚子以下的身子还是无甚知觉的。乐谙侧了头想着,究竟这是为何呢?
还有......
小胖手拉开自己身上大了不知多少的里衣,往自己的白肚子上瞧。那衣服,是夜里这位叫陛下的偷偷替她换上的。
肚子上横着一道血红的印子,手摸着有些疼痛。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东西......
想着想着便又累了,她已离得扶修不过咫尺,侧身而卧可将他脸上的肌肤都瞧的一清二楚。
她看了一会儿,还是上了手。轻轻捻住他一根长睫,往上一使力。
瞧!这便拔下来了。
弯弯翘翘的,好看。
*
眼皮的疼有些残忍,顷刻间,他便醒了。
阿佐阿佑刚赶到妖帝寝殿的珠帘之外,忽闻一声痛嚎,预料事态紧急,未曾细想提着刀进去了。
此事也便传了出去。
扶修坐在榻上身上还拢着锦被,双手敷在脸上,呲声吸气。
起床之气往往难去,总得发将出来。
“放肆!”
......
阿佐动作快,拉着阿佑啪嗒一声跪下:“臣等知罪!”
平日里跟着扶修久了,自然是知道,这妖帝从不是个会心软的主儿。真要是讨厌的东西一辈子都是厌弃的。
伴君如伴虎总结的实在精辟。
每每这陛下一发怒,谁又不是真的细思极恐呢。
扶修挣扎几番,算是勉强能睁开双眼。眼中明显的几条血丝,被拔睫毛的那只眼角,瞧着更红一些。
扶修憋着一口气在喉咙里,气得极了,恨不得掐死被子下这个顽童。
顽劣!当真顽劣!
“你!动朕做什么?”
乐谙眯了眯眼,觉得自己有些无辜,忙着给自己辩驳:“没,没做什么。你生的好看,我偷偷摸了摸......”
对的,就只是摸了摸,不曾做过别的。
这样一想,底气好像足了一些。
“......”
她不曾动过,难道是鬼吗!
可笑,他堂堂妖帝又不是三岁小儿,当真这样好骗?!
扶修蹙眉道:“小小年纪,便开始扯谎了么。”
在侧过脸看她,她像是听进去了,正在反省。垂着头,一双手绞着衣服。
昨夜,她哭的那一回扶修还记得真真的。这回可不能在惹哭她。
左右她还小,犯的也不是什么大错,往后好好教养也就是了。
乐谙头顶发丝浓密,他一伸手便喜欢摸着。
“好了,下次不可扯谎。可记住了?”
乐谙抬了眼,满心欢喜,乖顺应道:“记住啦。”
大手继续揉了几下,他道:“乖。”
......
阿佐伏在地上良久,他十分怀疑,自己的耳朵生了急症。
于是用手扯了扯自家弟弟,“阿佑,你听见了吗?”
阿佑:“我没有,我聋了。”
“......”
扶修出声唤他们时,阿佐正带着阿佑预备静悄悄的退出内殿去。
刚一动脚,便被扶修叫住。
“你们这是进来作甚,也不知通报。”
阿佐苦着脸,真是不知如何回话。
是说陛下起的迟了大家忧心,所以要过来找人?简直不知死活,又不懂规矩,摆明了把自己往火坑里推嘛......
还有,陛下床上的声音奶气女子是谁?
知道那么多的宫廷秘辛,得死多少次才够呐!
而后,他又听见那奶气的声音轻轻地说,饿。
陛下再没追完问下去了,而是吩咐着:“传膳罢。”
“......”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