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回来回来,”未等崔泓走出院门,杨琼林又连声叫住他,“你先别走,留下吃饭。”
崔泓正欲婉拒,却被人不高兴地打断话头。原来又网上刚才那个阿羽,阿羽嘟囔着挥舞着胖乎乎的肉手,阻止道:“老师~你不是让他走嘛?怎么又……”
杨琼林满身淡淡的花露烧酒气,一步两步摇摇晃晃地走向崔泓,正当崔泓犹豫要不要扶他时,杨琼林却略过崔泓,径直走正在低头吃草的果下马。
崔泓将将接住杨琼林随手乱放的琴盒,一转身又发现杨琼林半跪地上搂住马脖子捋马鬃毛:“这毛绒绒的小马可真够圆润啊!全无马儿该有的英姿飒爽之感,反而有些傻~怎么会有这么傻的马?”
原来是看在马的面子上,才突然改变主意留他吃饭?崔泓无语凝噎。
毕竟只是五六岁的垂髫小儿,方才还满脸不欢迎的阿羽也被小马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那位还在同阿羽斗皮嘴子学子,此刻也不再出声,似乎已经不在屋中。
没奈何,崔泓只好勉力扶起杨琼林,温声解释道:“先生,这果下马是矮马,长不高的。但是性情温驯、天资聪颖,步伐稳健灵活,耐力极好。我家养了一群,您若喜欢,改明儿去我家挑一匹?”
杨琼林头摇的像拨浪鼓:“不喜欢不喜欢。你休想贿赂我。”
难道这也是考题?崔泓想了想,对答如流:“小马赠才俊,怎能叫贿赂?”
“没错,老师就是藻思绮合、蔚然鸿章的越郡才俊,”阿羽伸出胖胖的小手指着小马说道,“过两天你来交束脩时,记得牵一匹小马来。”
“好。”
崔泓原以为会有些波折,没料到事情竟会如此顺利,当即松了一口气,心情雀跃。
但,等他被拉动厨房时,才发现自己想的太天真了。
刚踏入连着饭厅的厨房门槛,崔泓便被一约莫十五岁的锦衣少年着急地拉住,“你来得正好,厨房里只剩下一些冷饭了。怎么办?”
“有乌龙和葱吗?”
对方显然是不会做饭,病急乱投医,并不抱希望。但崔泓却认认真真地问起葱和茶,打算指点一二。
“有,”少年点点头,叹着气补充道,“还有刚腌的萝卜片和咸死个人的宁波蟹糊。”
阿羽惊讶地瞪圆了眼睛:“师兄,你这么懒,居然肯做饭?”
锦衣少年叹气反问道:“不然呢?老师喝醉了,换你来做饭?”
“你们会烧火么?”崔泓打断二人的争论,“你们烧火,用乌龙泡一壶滚茶来。”
“不会,”锦衣少年理所当然地一摊手,“书房炉子上一直烧着水,滚茶是现成的。”
哦。好家伙,原来师徒三四体不勤,故意拉我当当壮丁?
崔泓心里暗暗吐槽,面上却不显,只严肃地点点头:“那,洗些薤来,”
人被打发出去后,崔泓将剩饭分成四大碗,也不讲究造型,直接往每个碗里撒了些白胡椒粉、
滴了几滴花椒油、又取了些腌萝卜片码在饭上,再每碗舀了一勺蟹糊,再用筷子挑了一点芥辣放上去。
滚茶和薤很快送了上来。
葱是锦衣少年强迫阿羽去菜地里直接用竹剪刀剪来的,崔泓见薤已经洗过,便直接用那把竹剪刀把薤剪成薤末,洒在碗里,最后又发现还有炒过的芝麻,也往每个碗里撒了些。
崔泓自己是拎不动那满满一壶滚茶的。于是指挥站在一旁好奇观望的锦衣少年:“把滚茶浇在饭上,每碗浇大半碗滚茶,茶水距离碗口一节食指即可。”
见崔泓根本没开火就做好了一顿饭,二人忍不住异口同声地质疑道:“就这么简单?不用煮一煮、蒸一下?”
“茶泡饭本就是农忙充饥之物,没条件的剩菜、剩饭拿茶水甚至滚水一冲,再搁点椒盐辣子调味就成了。农忙时节,哪有功夫给你烧火煮一煮、蒸一蒸?能加点腌萝卜片、生腌鱼虾蟹螺再放点葱花,已经算丰盛。只有富贵人家,才会放鲊、脯、脍、炙和梅子。”
锦衣少年反驳道:“脯脍需要精细刀功,确实太费时辰,但鲊不就是糟鱼么,江河湖海渔民捞起活鱼现糟现吃,鱼和佐料都不要钱,梅子家家户户都有腌制,哪里算得上丰盛?”
崔泓叹气道:“起初我也和你一样,很不理解,但我家庄子的佃户告诉我,捞鱼、剖鱼、去鳞、片鱼、糟鱼也是费时辰的。一罐腌梅子一年用到头,炖肉才舍得放。”
“这你们就不懂了吧?”阿羽得意地说,“腌梅子要用粗盐腌一年才能吃,一般都会腌很多,不过他们确实舍不得多用。腌梅的酸水又酸又咸,做汤放一点点就不用放别的调味料,而且还很好吃。梅子可以泡水喝治嗓子痛,也可以水火醯醢盐梅以烹鱼肉。”
对此,锦衣少年嗤之以鼻,放下茶壶后,率先取了一筷子,端走一碗,然后反唇相讥:“你就是干啥啥不行,吃饭第一名。”
“让为师看看,现在是谁手里端着碗啊?”
杨琼林喝的酒不多,眯一会儿酒清醒了,自己走到厨房,倚着门听见有人拌嘴,于是开腔加入拌嘴日常。
“先生,他不但奴役尚未入学的同窗,还不等咱就自己先吃起来。”
崔泓干站在一边,还不太习惯跳脱个性的古人。但再站下去,就成了不合群了,于是连忙自己也端起一碗,笑眯眯地说:“一人一碗,都有,剩饭已经被滚茶烫熟了,快吃吧。”
杨琼林端起一碗,取了调羹连汤带饭舀了一勺送进嘴里:“唔~咸、鲜、辣,茶香融入花椒、胡椒、芥辣、薤末、萝卜的辛香,米饭香软,蟹糊鲜嫩、萝卜片脆嫩,不仅好吃,做法也方便,是个会吃的。”
崔泓放下碗,说道:“晚上读书容易饿,我不忍叨扰家中下人,便想了这个法子,让他们提前准备好,我若饿了,拎起小火炉上煮着的热茶浇下去,略等一等便可开吃。既不麻烦他们,我也不能久等,还别有一番意趣。”
杨琼林会心地点点头,便不再多言,埋头和阿羽狼吞虎咽地舔干净碗底。
“两天后,你来吧。牵一匹小马来便可,以马抵束脩,”眼看着就要下雨,崔泓便主动辞别,杨琼林于是爽快地交代道,“不过其他的东西你可得自己带,我这里可没有。”
束脩是学费,学费免了,但杂费还得交,被褥、衣物、各色日用品、学习用品、吃粮食菜蔬肉蛋、喝的茶叶等等也都得家里带。也就是说,两天后,他舀搬家到松石书院。
杨琼林毕竟是酒后,用过饭仍需休息,阿羽年幼也需午后小憩,崔泓自己也睏了。
于是,匆匆寒暄几句后,几个人就心照不宣地散了。
锦衣少年负责送他到村口,临别前,一改慵懒作风,认认真真地抱拳向崔泓道谢:“在下程立雪,多谢崔兄今日赐饭。”
看着程立雪雀跃而如释重负的笑容,崔泓忽然有种不祥预感,以后,该不会都要他下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