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将军!将军留步!”
楚鸿远阴沉着脸,几步就走出了大殿,听着身后急切的声音,才停下了脚步,扶着汉白玉的雕栏望柱握紧了拳头,旬阳五十条人命的官司,皇上他是一点儿都没有放在心里!偏听偏信,一心护着那老东西,昨日大理寺就已经提出要严查此案,朝堂上老东西狡言善辩,口口声声自己为国为民鞠躬尽瘁,为了替自己辩护差点都要一头撞死在金銮殿上,声泪俱下感人肺腑,可楚鸿远知道,那五十条人命已经捏到了他的软肋,只要大理寺及时插手,把这个案子接过来,那老东西不死也得脱层皮!
结果可倒好,昨天草草收场,就已经让楚鸿远很不满意了,谁料得到皇上今日又假意称病宣布罢朝三日。
三日!
三日之后早就错失了良机,到那个时候就是大理寺再想干预,老东西也能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最后还能落个兢兢业业的好名声!
一拳捶在柱子上,楚鸿远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气什么,明明小时候那么聪慧的孩子,怎么长大以后,就成了个糊涂蛋呢,早知如此,他还不如、不如……楚鸿远又叹了口气,事已至此,他还能怎么办?
“将军借一步说话。”跟上来的大理寺卿顾斐然又跟着怀远将军出了宫门上了将军的马车之后,才干脆开口问道:“陛下这是真病了?还是又装病跟将军闹脾气呢?”
不等楚鸿远说话,他又自顾自地说了下去:“陛下若是闹脾气,我劝将军还是且忍一忍,先把旬阳的案子移交到大理寺,再闹也不迟,三天罢朝意味着什么?等陛下三天之后再上朝,到那时案子就是送到了我手上,也于事无补了!”
顾斐然是真的急,好不容易抓到了姓钱的把柄,要是这次不能让他脱层皮,凭着小皇帝对他的宠信,以后想再找这样的机会,那可是难上加难的事!
马车晃晃悠悠,楚鸿远按了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手指的关节处还有未干的血迹,无不表露他内心此刻的煎熬:“斐然,你说,我当初是不是做错了选择?熠儿他、或许并不适合当一个皇帝,更不消说做个明君了,于他而言,做个潇洒的小王爷,说不定更适合呢?”
“楚鸿远!”顾斐然皱眉警告:“适合不适合,那都是你的选择,现在再说这个又有什么意思?他已经是皇帝了,你如今大权在握,小皇帝本就已经十分忌惮于你,这次的事儿,难保不是故意跟你对着干的!钱正礼这些年仗着自己工部尚书的身份,大小工程项目上就没有他不动手脚的,这次旬阳水利的案子,还不都是因为他私自克扣劳工的薪酬,导致劳工积怨之下与官府起了冲突,他纵容自己的知州小舅子活活坑杀了那五十条人命,如此草菅人命视若儿戏一般,可见那老东西的气焰已经嚣张到何种程度!”
顾斐然越说越气愤:“老东西依仗什么你还不清楚吗?小皇帝虽小,可他已经开始懂得集权!内阁辅臣都是你一手提拔上来的,不得他信任,剩下只有六部,他在笼络六部为己所用,钱正礼那老东西已经把小皇帝的心思摸准了,他得小皇帝宠信,自然可以为所欲为!鸿远呀鸿远,你养了一条小蛇,现在这条小蛇已经露出了他的毒牙,早晚要一口咬死你我!”
“够了!”楚鸿远只觉得脑子疼得要炸掉,脸色也阴沉了下来:“停车,你下去。”
顾斐然一脸的疑惑:“你干什么?”
“进宫!”
马车调转方向,继续往皇宫的方向行驶,车里楚鸿远握紧了拳头,关节处原本已经干涸的血迹上又添了新的颜色,可见他内心此刻的煎熬与波澜。
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这样?他还记得昔日的少年望着自己眼里全是信任和崇拜,什么时候起,竟都成了防备与算计?放着自己为他挑选的辅臣不用,偏要去宠信奸佞,养出这般国之蠹虫!
龙塌上的萧明熠烧得昏昏沉沉,恍惚中听见了有人在喊他,一声声全是“熠儿”,像极了从前在庆阳宫时那人亲昵地挽着胳膊教自己搭弓射箭时无奈的声音,他还记得海棠花落在那人肩头时的样子,恍惚中梦境里的亲昵一点点散去,那人看着他的眼神也从亲昵变成了锋利,甚至带上了寒霜。
“远哥哥。”萧明熠无意识地呢喃了一声,然后睁开眼就看到了他熟悉的龙帐,这是养心殿,不是他的庆阳宫。
“陛下,可是醒了。”大太监晋喜赶紧上前伺候着:“怀远将军来了,此刻正在勤政殿候着呢。”
梦里的记忆还残存着温度,萧明熠把胳膊搭在额头上,嗓音带着沙哑:“让他到养心殿来见朕。”
“这、”晋喜十分为难:“将军说有事要禀,请陛下到勤政殿议事。”
陛下的烧还未退,神色憔悴不说,那腹中的小主子还动了胎气,晋喜这么一想,一咬牙道:“老奴还是再去跟将军说说,眼下什么大事比得过陛下的身子重要?还是请将军到养心殿来。”
“罢了,朕去。”萧明熠更衣的时候踉跄了一下,他几乎是烧了一天一夜,浑身乏力险些站立不稳,晋喜赶紧扶住,想再劝两句,可看着皇上眼里的坚持,只好说道:“陛下喝了药再去不迟。”
两碗褐色的汤汁,萧明熠皱眉问道:“那一碗是什么?”
晋喜赶紧说道:“是退烧药。”
“朕听闻妇人怀胎时用药时有忌,撤了吧。”便只把另一碗安胎药喝了,放下碗,嘴里还是苦涩的滋味,一想到待会儿要见到楚鸿远,苦涩的滋味更甚。
楚鸿远在勤政殿里足足等了一个时辰,才终于把小皇帝给等来,小皇帝还没坐上龙椅,他就先一撩衣摆直接就跪了下来:“臣有要事!”
晋喜扶着皇上的胳膊轻轻一颤,就看见皇上的脸色更难看了一点,萧明熠摆了摆手,让晋喜先退下,自己扶着龙椅忍着头晕目眩缓缓坐下之后,才说道:“将军,朕记得曾许诺将军殿前免跪,竟不知是何等要事,将军要以下跪来逼迫于朕!”
小皇帝的声音明显沉闷沙哑不似往日清脆,跪在地上的楚鸿远下意识地抬头去看,就见龙椅上的小皇帝唇色苍白一脸憔悴,竟是真的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