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仙子,你们问心派收弟子听说极其苛刻呀,我家表妹那般惊才艳艳也没能通过。”云棋追着余瑶,打着扇子,兴致勃勃地与余瑶搭话。
云雅十五岁练气期虽然在飞渊大陆算不上拔尖,但她有着单火灵根。灵根以纯度优者为佳,双灵根便可称得上万里挑一,单灵根更是可遇不可求。
但问心派收徒不单要看修炼资质,更看重心性机缘。
不少惊才艳艳者因为心高气傲,本已过了外门弟子考核,非要走一遭乾元梯试图直入内门,但心性不坚,就此与问心派无缘,云雅便是在乾元梯上被拦下的。
那些被拒之门外的天才心中有气,出去后对乾元梯一事只字不提,只传问心派收徒条件极为严苛,只看机缘。他们天生不凡,问心派得不到他们的缘分,是问心派的损失。
白云苍狗,荏苒变迁,流光中无数言语,最后在看客滤过之后,谁也不会计较那些过往江郎失败的辉煌是否是借口,他们只记住了他们想要记住的。
问心派只看机缘一说便这样传了千百年,以至于说书先生扇子一敲,蹦出的问心派定然是清心寡欲、威严不可攀的刻板模样。
云棋锲而不舍地跟在余瑶身边,眉眼飞扬,仿佛方才在台下嚣张任性的是个假人。
余瑶柳眉微皱,甩了个飘转试图与牛皮糖一样的云棋拉开距离。
但云棋挥挥手,云大便极其尽职地帮他继续黏上。
“余仙子,我若请清元长老做主上那乾元梯,余仙子看我如何?”云棋眼中带笑,执扇胸前,袅袅仙风中,似乎一只开屏的蓝雀。
“不如何。”余瑶冷言说道。
除了入门考核,长老们若找到了内定弟子,也可以破格让弟子上乾元梯。
乾元梯上千人千相,万人万相,但只要坚定心中所想,要走出去并不难。
云棋这世家出来的风流公子,上了乾元梯说不定看到的全是红粉骷髅,再走不动半步。
与顾扶辛自不能比。
余瑶心中怔愣,她为何要把云棋与顾扶辛作比较?
对余瑶的冷漠,云棋只呵呵一笑,女孩子家的矜持,他懂,他继续感觉良好地滔滔不绝道:“余仙子,听闻你当年也是从乾元梯入的问心,我若也入了问心派,是不是也算同你走过同样的路了?”
余瑶耳根发红,从脖子根蒸腾起一阵热气——她求着师尊让顾扶辛上乾元梯,是不是也可以算的上让顾扶辛走上与她走过的路?
啊,她在想些什么?
余瑶不自然地别过脸,踏着白光飘逸回旋,生怕云棋再说出什么疯言疯语。
云棋笑得风流,女孩子家的欲拒还迎,他怎么不懂?他挥挥手,云大紧追不舍,云棋便又凑到了余瑶身边:“余姑娘,你等等我呀。”
余瑶被他赖得没法,又不能出手打了他,便只能无视他。
前方白玉琼石筑造的气派山门前,玄黑色的浮石已经隐隐可见。余瑶看得愣神,过不了几日,顾扶辛便会来这里试炼。
不知道到时候顾扶辛在里头看到的会是什么……
当年原身拜入问心派的时候,因为心地太过善良,涉世未深,见不得人间疾苦。
一路走走停停,光扶老妪老翁过江河、送赔本商贩回本钱财这种事,大概做了不下百次。
以至于原身赶到问心派的时候,问心派的入门考核已经结束快一年了。
是原身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三师兄古祁恰好回到门派,在山脚看到一脸忧郁的小姑娘,上前询问之后帮余瑶引荐了清元,原身这才上了乾元梯。
“余姑娘,乾元梯千人千相,不知道你当年在那上面看到的是什么?”云棋锲而不舍地套近乎,“你看我上去会看到什么?”
余瑶叹口气,这云棋还真是没完没了的。
当年她上乾元梯,其实不过在那里面又扶了百来次老人,又替村中乡民找了几十次鸡鸭,再替争辩的修士调和了几轮,最后满足了一位孤寡老人望女心切的心愿,叫了那位老人一声“爹”,那金光老人感动异常,将她甩了出来,她便站在问心派山门之前了。
可谓是心性纯良,坚定不移,圣母之光无限加持,终于成功拜入了清元门下。
“余姑娘,飞了这么久了,你要不要休息一下?”云棋见余瑶面露疲惫色,殷勤道。
余瑶头疼,这人有病吧。
顾扶辛浑身浴血,重新站在天光之下,眉间还残留着未完全散去的杀伐狠厉。
萧景安盘膝躲在山门前的菩提树荫下,抚摸着师妹让他帮忙照看的小宠物,看到浑身带伤的顾扶辛,好看的桃花眼波光流转,叫他道:“看你的模样,似乎是经过了一场大战啊。”
顾扶辛没有答话,还未干涸的鲜血顺着他的衣摆滴在白玉地板上,溅开一朵又一朵小小红梅。
萧景安站起身,走到他身边,仔仔细细看了一周,“还好还好,没什么大碍。不枉小师妹为你求了情,你现在与我到玄月峰去吧。”
又想到他浑身魔血,让小师妹见到委实不像样,“这山门前的菩提,乃开山师祖所种,可以净化污秽血气,你到树下站一站,涤一涤心中戾气。”
顾扶辛在山门前找了一圈,也没见到那个身影。
“她呢?”顾扶辛压下眼中阴厉,声音听不出喜悲。
语气里的克制却出卖了他不知从何而起的烦躁。
“小师妹自然是有事在身……”萧景安面露疑惑,安排道,“你先随我去见师尊,日后自然能见到她。”
顾扶辛抬眼看向天上,萧景安见他完全没有要听他讲的样子,心下来气:这人怎么这么奇怪?
云卷云舒的天光下,天上飞来如神仙眷侣般的两道身影,一个白衣飘飘,一个蓝衣风流;一个面色红润,一个掩面躲避;一个穷追不舍,一个若即若离。
二人你追我赶,拉扯飘旋,在蔼蔼云霞中留下优美飘荡的痕迹。
萧景安在眉骨上搭个帐篷,终于知道顾扶辛在看什么了。
他认出了白光:“这不是小师妹吗?她说的事是为了这个人?这人谁啊?”
一记又一记重击锤在顾扶辛心头,顾扶辛阴沉的脸上能挤出墨来。
原来她并不是怀疑他,而是为了其他男人。
她说过要帮他,转头就跑去帮别的男人了?
顾扶辛只觉心中腾然而起一道暴戾的杀气,周身的气压因为他突然失控的气场被灼出要将人吞噬的死寂。
顾扶辛快步走到菩提树下,绿色莹光挥洒而下,缠绕上他周身浓郁的凶煞。
他还有什么想不明白,余瑶心思那么单纯,连刚遇到的他都能舍身相护,对其他人好又有什么不可能。
无名燥火烧在心头,顾扶辛紧盯着那不知死活的蓝衣,连手上的伤口因为握紧的用力留下鲜红的液体也未能察觉。
“二师兄?”经过山门,余瑶看到了站在山门口呆头仰望的萧景安。
她甩开云棋,径直往下,停到萧景安面前,“二师兄现在上来做什么?”
不等萧景安回答,余瑶灵动的大眼睛里里露出一点惊讶:“二师兄竟然把顾扶辛一个人留在了下面?”
“他若是一个人回去找云雅怎么办?”
顾扶辛也不爱说话,余瑶摸不准他在想什么,虽然说着要报答她,但云雅也对他有恩,也不知道他会不会脑子转不过弯跑回去找云雅。
“啊、这……”被小师妹误会成这样没心没肺的人,萧景安有点急,“小师妹莫要着急……”
听我慢慢解释。
余瑶下落的速度实在太快,云棋打了个扇子的功夫,回眼就没看到余瑶的身影。
如仙子般娇俏可爱的人儿突然在眼前不见了,云棋急道:“余姑娘呢?”
云大不动声色地指了指下面。
山门前,长着两颗郁郁苍苍的大树,一棵是菩提,一棵还是菩提,茂盛的枝丫映出大片浓阴。
那白衣派服的男子、不是清元的二弟子么?
云棋喜笑颜开,好啊好啊,把兄长的面一并见了,他用扇子指了指下头,“下去下去。”
这么快就见到师长了,云棋想想还是有点紧张。
他让云大将飞剑停在一个要高不高,要低不低的位置,打算飘逸出尘地,用轻功飞到萧景安和余瑶面前。
蓝衣公子,风流倜傥,执扇而来,面含微笑。
真是一个非常适合在长辈面前露面的开场。
云棋清了清嗓子,脚尖轻点,飞身而下,对着萧景安大声道:“二师兄!”
但不知为何,云棋脚下一滑,瞬间失去平衡。
眼看就要摔个毫无保留,云棋急中生智,一圈又一圈挥手上划,双脚奋力回蹬,以一个蟾蜍戏水的姿势,试图在空中找回平衡。
但似乎并没有什么用,一股陌生的拉力将他直往下扯,云棋就这样直直地向萧景安迎面扑去。
萧景安-拉着余瑶快速后退。
云棋脆弱的微笑终于绷不住了,他失措地叫道:“二师兄接住我啊!”
萧景安心中一凌,连连后退,这人谁啊,太可怕了。
云棋哇哇直叫,顺风顺水地往下坠落,眼看就要落地,被云大一把揪住领口吊起。
很多年后,萧景安在讲到《问心派那些事儿》的时候,说到乾元梯上面的山门,还是会忍不住对着自己的听众感慨一句:天上掉下的,有时候并不是林妹妹,还有不知名的蓝师弟。
云棋在空中吊着转了半个圈,脸上残留着云里雾里的惊恐。
萧景安咳声打破寂静,说道:“这位道友,萧某不记得有过你这样的师弟。”
云棋站稳在地,拍拍衣裳,昂起脸,立即遗忘掉刚才的耍帅失败,打着扇子道:“我与余姑娘已经约定好要上乾元梯拜入问心派,日后萧道友便是我的师兄了。”
被迫约定好的余瑶:???
云棋低头浅笑,接着说道:“姑娘家性子羞赧,这事儿本来不该我来说,但……”
云棋顿了顿,为难却极有担当地说道:“仔细说来,我比余姑娘长上几岁,入门后若叫余姑娘师姐也说不过去,不若还是做余姑娘师兄吧。”
莫名其妙多了个师兄的余瑶:???
萧景安卡卡喉咙,看向余瑶:“师妹,这……”
余瑶正想摇头否认三连,但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师姐。”
余瑶转身看去,在过分透亮的门派大门前,少年站在树下,高高的马尾用红色发带束于脑后,刘海被风微微吹拂,脸上溅着干涸的血渍。
染血的黑衣沉重地缠在他清隽的身躯上,仿佛给他束缚上了一圈圈无法逃离枷锁,来自深渊般的了无希望呆滞地死寂在他琥珀色的眼眸中,少年握紧拳头,手指间有鲜红缓慢滴下。
良久,顾扶辛轻声问道:“师姐为何丢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