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辞做了个梦。
开始,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做梦。
风声在耳边呼啸,整个身体都在往后仰,然后失了重。他感觉自己在漂浮,或是在下坠,分不清。
电光幻影,如梦泡影,弹指一刹。
他不再漂浮,或是坠落,稳稳地停住,脚跟朝地。地面水一样荡开,他脚印亦漾开来,涟漪般不断扩散。地面如水面,而水面是白茫茫的一片,如镜子般光滑。
然后,这?镜子般光滑的白色水面,映不出任何东西,仍是一片空茫。
白辞往上看看,往下看看,东西南北地顾视了一圈,咒力充盈,无时无刻地荡开,回返。终于意识到自己处于领域之中。
领域即是固有结界,厉害的咒术师都能展开自己的结界,而在自我结界中,个人拥有绝对优势。
在十七岁时,白辞学会了完整的领域,却很少展开。他的强大毋庸置疑,且文字具象化这?咒术能力,聪明人能玩出花来,所以基本用不上领域来制敌。
白色浓雾包裹的世界,无处不在的迷雾。
白辞意识到,这?是自己的领域——【空蝉】。
领域【空蝉】——我心即世界,世界皆虚无。
仿佛有只上帝之手,抓着一把白色细腻的沙子抛洒下来,细腻的白沙漫舞,在半空中,每一粒沙子都闪烁着金色的光,然后组合在一起,展开了画面。
画面之中,白辞看见瓢泼大雨倾盆而下,硕大的雨珠打在黑色的伞面上,再弹跳出去,落在地面积洼的水中。而暗沉的积水,倒映出打伞的自己。
画面里,白辞打着一把黑色的伞,与身边同事等待着。身边同事嘴唇动着,说着话,然而听不清。远处一道红色的闪电亮起,轰隆隆地炸开。
树枝状般散落的红色闪电,宛如一道道蛛网状的裂缝,撕裂了整个乌黑的天空。
他与同事各自打着伞躲在小巷低矮的屋檐下,檐下雨珠串珠般滚落,顺着他黑色的伞面落在灰扑扑的地面。白辞想,画面中同事说的话,其实自己听清楚了。否则,为何自己紧握着伞柄,拳头攥得老紧,甚至攥出了青筋。
雷电仿佛在耳边炸开,小巷里一小块肮脏的泥土堆里,开出了株不知名的花,五瓣,大而黄。在雨水中孤独地摇曳。
一双脚路过那朵无名的黄花,然后往小巷口走开。等在小巷口的同事,见到来人,松了口气,同样等待着的白辞手却更紧地捏着伞柄,伞面低下去。
伞低下去,遮住他的眼睛,只看得见嘴唇。嘴唇紧紧抿着,没有说话。他只是抓起另一把伞,闷头塞给来人。
然后,伞上扬。
画面中的白辞看向那个人,五条悟。他打着伞,柔软的白发沾了雨水,变得软塌塌的。可这也无损他的英俊。他冰蓝的眼睛凝视着眼前的二人,淡漠地一扫。
是少有的冷漠表情。
画面外,白辞记起来了。
是那时,朋友松原子规叛出咒术高专,与诅咒师夏油杰联手犯罪。他们曾经都是咒术高专的学生。一个是白辞的好友,一个是五条悟的挚友。
雨哗啦啦下着。
小巷口,咒术高专派了人来处理此事。辅助监督鱼贯而入,同事也早已经去帮忙。只有他们两个站着,分隔开涌进去的人群,把他们分成两拨。而二人,站在原地。
画面之中,自己压低了黑伞,遮住了表情,恳请五条悟跟辅助监督一起去。
选择是残酷的。这?是个两难的局面。无论选择参与,或者不参与,都是种心理上的凌迟。可眼睁睁地看着那一刀刀片下来,竟也没有想象中的痛楚。
五条悟只是站着,冰蓝的眼睛静静地凝视着他,然后,抬手摸了摸白辞的脑袋。
接着,画面归于黑暗。然后,蝉声大噪。
无声的画面,迎来了声音。夏季的蝉鸣,聒噪到心烦。
蝉鸣如日光,忽远忽近。斑驳的树影洒在道路两旁,洒在黑色的墓碑上。用木勺盛了勺清水,白辞抬手,从墓碑上缓缓浇下去,干燥的灰尘被濡湿。
他拿起一旁的白毛巾,蹲下,一丝不苟地擦着墓碑。墓碑上的照片,是位笑靥如花的少女,年纪很轻。墓碑刻着她的出生年月及逝世日期,然后,刻着爱女松原希望六个大字。
她活着,存在过。仅仅十?六年。
背后站着一对中年夫妇,衣着体面,男人搂着掩面哭泣的女人,眼睛里也泛着红光。最?后,在白辞擦完墓碑,男人说出他们的打算,白辞也只是沉默地听着。
再然后,一行飞机带起的云雾轨迹,在天空中划过。松原兄妹的父母受不了失去儿女的打击,选择出国定居。
碧空之下,白辞蹲在松原希望的墓碑前,用手撑着半边脸,抿着唇没有说话。身后,五条悟缓慢地走来。
纤长的身影盖过了蹲下的白辞。戴着眼镜的五条悟,叫了他一声。白辞没有动。
最?后,五条悟连拉带拽,连拖带抱,抱住白辞半截腰,把他像个土里的萝卜一样扯上来,这?才拉走他。
蝉鸣大放,代替了所有的声音。五条悟拉着白辞的手,往前走,终于走到了一个三岔路口。
日光闪耀,落在地上,闪成白茫茫的一片,令人看不清前路。三岔路的拐角处,有助于车辆拐弯的照视镜,凸出的镜头,映出他们两个的人影,小小的黑点,很快又被拉长。
照视镜中,两个长而细的黑影,立在三岔口开始的路口。
在即将化身怪物之前,画面里的白辞出了声,整个默片片段迎来了第一局话语。
“人生总是这样残酷的吗,悟?”
然后,他听到最强咒术师,用前所未有的温柔声音答道:“从来如此。”
“——下次玩《这?个杀手不太冷》对白前,记得穿萝莉装。”
最?后一句话,差点气歪了白辞的鼻子。
画面再次黑下去。
亮起来时,只有一个画面。
五条悟一只手掌都是血。他看着那只手掌。他眼睛被白色的绷带绑住,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看着沾血的手掌。
最?强,亦是条杀戮的道路。
画面静止不动,然后无数声音纷杂地冒出来。
纷纷扰扰,白辞不用听,便知道来自于那群该死的腐朽的咒术界上层老头。他们喋喋不休地要去证明,很多时候的牺牲是为了大多数人。
五条悟只是听着,盯着沾血的手掌。白色的绷带纷纷落下,像是蝴蝶的蛹褪去裹着的壳。他那双冰蓝的眼神毫不动摇。
五条悟从不听那些谎言,他选择除掉咒灵,站在人类这边。他选择了保全自我,以及人类。
三岔路口,他走向了其中一条。
然后——
“他早晚也会?跟你一样,走上这?条路。”有声音道。
五条悟眼睛微微一动,开了口:“琉璃不是我。他会?选择自己的路。”
最?后的画面,是教室。
教室窗户大开着,樱花飞舞。书被哗哗地翻动着,然后有声音低念着课文。
“不要走在我的后面,因为我可能不会?引路;不要走在我前面,因为我可能不会?跟随;请走在我的身边,做我的……”
书上末尾写着“朋友”两个字,念书的人犹觉不够,停顿了好长时间。然后,又念下去。
“请走在我的身边,做我的……”声音更低,低到近乎听不见。
“……”画面外,白辞肯定画面里的人说了两个字。
心中那条梅红色的蛇缠绕在跳跃的心脏上,然后亮出它的毒牙,咬住了白辞的心。
白光大亮,恍若天亮了。
白辞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
环视一圈,角落里的立柜式空调,旁边立着株苍翠的缠绕藤状植物,几何形状色块大胆有趣的孟菲斯风格书桌,双排的酒柜冰箱,地上的羊毛地毯。
正是自己在高专的宿舍房间。
不远处的窗户被打开,风吹动窗帘,窗外日光明亮。手机响动着。
睡久了的身子反而生出疲乏倦怠,他一只胳膊挡在眼睛上遮住窗外洒进来的光,一只手胡乱地摸索着响动的手机,摸到手机以后,终于接起电话。
“您好,请问是白先生吗?”异国的语言,浓重的英国伦敦腔,以及白先生这?个曾用假名,都让白辞警惕起来。
他立刻坐起身,一把掀开被子,手撑在床垫上,问道:“你是谁?”
“我是来自英国的约翰·H·华生。”那头爽快地说道,毫无戒备。
“是英国伦敦警局的警官雷斯垂德让我联系您。”白辞明白了。
前几天,英国伦敦警局的警官雷斯垂德曾发来邮件,说在那边找到侦探查探此事,叫他不要插手。当?时,白辞直接找他们伦敦警局局长向其施压。
这?可是有关于他眼睛诅咒的亡灵之海线索,想让他收手,没门。
今天这个电话打来,白辞以为是找茬,却听见约翰说道:“这?次打电话,是为了继续跟白先生合作炸--弹案的事。”
原来,雷斯垂德找的侦探卷入另一件漩涡,不幸身亡,只得拜托相关者华生继续查探。华生一人难以完全梳理清楚全国各地的炸--弹袭击,最?终选择从雷斯垂德那里找到白辞的联络方式,与其合作。
有利继续可图。白辞拿出自己做生意的清醒头脑,沉吟道:“我这?里倒有标记各个案件的地点,以及手法,炸弹材料及其来源,不知道约翰先生付出什么样的价码。”
一番讨价还价,白辞得到约翰帮忙找亡灵之海的线索承诺。他不在意把自己想要的明码标出来,因为为官方做事的对方只会比他更着急。
得到承诺以后,白辞答应很快把相关资料发过去。门外有敲门声。
再客气了两句,白辞挂了电话,下了床,扬声向门外说声稍等。然后换身衣服,走到门口,开了门。
是伏黑惠。
“是伏黑啊。”白辞笑了笑,“怎么了?”
伏黑惠脸色凝重,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白辞,细长的眼睛里映出他的模样,然后一丝光在他眼中荡漾开,隐隐带着悲伤的痕迹。
“前辈。”他唤了一声,然后胸膛起伏了下,猛然呼口气,憋住。
憋不住似的,他才松了那口气,“伊地知先生要我告诉你,有学生死了,需要……需要写报告。”
他的气息忽然又短促起来。看着他脸上的不安,白辞意识到什么。
如果只是学生死了,哪怕再感性的人,也不会?在一个不熟的前辈面前失态。而伏黑惠素来比较克制情感,现在这样不正常,多半是死的那个人,他认识。
而且很可能,他亲眼看见了那个人的死亡。否则不会?压抑不住自己的情?感。
同年级一起出任务的情?况很多。而上层又最?忌惮诅咒之王宿傩,宿傩的容器是……一年级的虎杖悠仁。
“伏黑。”白辞面色凝重,叫了他一声。
伏黑惠还未应声,白辞双手抱住了他,狠狠地拥抱了下。然后告诉他,“不是你的错。不如说,是我们这群大人太残忍了,居然要你来向我转达这?个事实。”
伏黑惠心思细腻,明白白辞猜到了事实。他垂落的双手,微微抬起,想要回抱住眼前的白辞前辈。
然而,他的手没有动,只是把头埋在白辞的肩膀。声音闷闷地传来。
“是我,是我……想要来告诉前辈这?件事。”
至于为什么,伏黑惠也不知道。理智上,他不觉得白辞是那种会?安慰人的前辈。可是,现在他头埋在白辞的肩上,沉默良久。
终于,发出了一声呜咽。
然后,双手紧紧地,死死地搂住白辞,像是抓紧一根救命稻草。
·
地下的停--尸--房外。
走廊的白炽灯,投下惨白惨白的光,宛如招魂幡。
安慰了伏黑,白辞戴上墨镜前往地下。据伏黑惠说,五条悟硝子他们正在停放尸---体的这?间屋子里。
想到年仅十?五岁的虎杖悠仁也冰冷地躺在这里,白辞心中一阵惨然。虎杖十?五岁,希望十?六岁,年轻鲜活的生命如花,总在逝去,令人痛心。
走到门边,正要推门而进。他听见硝子提起自己的名字,说了句什么。
然后,是五条悟冷酷的声音。
“那我,真的会?宰了他们。”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福尔摩斯系列的华生,采用架空背景。主要是为了引出《忧国的莫里亚蒂》里面的主角莫里亚蒂,所以不会涉及到福尔摩斯系列真正的主角福尔摩斯。
至于文中这个时间段,福尔摩斯正假死呢=W=。
按照《忧国的莫里亚蒂》的背景时间,是在十九世纪末。时间上对不上……为了让金发红瞳疯批美人莫里亚蒂出场,请各位读者原谅我架空了背景!
嘿嘿偷偷去过了下圣诞节,所以今天更新晚了点一会儿。
希望亲爱的小天使们能体谅~大家圣诞快乐啦~
哦对了昨晚发了圣诞节红包就睡着了,今天登陆后台一看,十个红包都没结完……
小天使们,你们是睡得多早呀……还是说,我这文已经没啥爆点值得你们留言啦,泪目……
但不管怎么说,我要感谢圣诞节这天过节还抽空来看我文的读者们!
而且严格来说,今天才是圣诞节的更新,所以打算发个章节红包。在这一章的前十位留言打满分的读者,都有红包哦。
PS.最近因为现充到爆炸,忙得都快梦到自己秃头了,来不及写小剧场,等有空再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