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凉的触感从莱拉的指尖传来,雷恩斯蓦地睁大眼睛,屏住了呼吸。
莱拉指尖的力量加重了,却在把雷恩斯紧张的神情收入眼底时,她的指间轻轻刮过他的喉结,突然哂笑出声,放下了手。
“瞧把你吓的,我说笑呢。”她抽动肩膀,“有你的好哥哥在,我怎么会真的杀你呢?席勒斯可是我的老师,不是他,我可走不出闇域。我向来恩怨分明,怎么可能杀你呢?”
她笑得夸张,像是在闲话家常。
荆棘的尖刺却让雷恩斯疼得额角流出了冷汗,他嘴唇发白地抬眸,却见莱拉继续道:
“但有时候,我觉得你的命也真算好啊。你做了那样的事,我却不能杀你,这太可惜了——但也没关系。今天,我就是换一种方式,来向你讨回代价。”
她一词一顿。
雷恩斯的脸色却刹地变成了灰色,“……代价?莱拉,我之前没有说谎。我没有想杀你,我当时是为了……”
他喘了口气,似乎总算打破了那禁制,“我当时,是为了破局。”
“哦。”莱拉却饶有兴致地“哦”了声,打断了他,对他歪起了头,“那我现在也不是打算伤害你,我是在教你做人的道理。”
说到后面,她绘声绘色地模仿了雷恩斯发颤的尾音。
这令雷恩斯紧紧抿住了嘴唇,瞪着莱拉一言不发,后颈却在发颤。
而莱拉瞥了他一眼苍白的脸色后,道:“我记得,你前世每次生气时,也总是喜欢露出这样的神情……”
“啊,对,现在闭眼,更像了,强作忍耐却无可奈何的神情,这总是引起我的怜惜呢。”
她的手轻轻摸过了自己苍白的骨节,“但现在,不会啦。你再怎么装,我也没感觉了。德威尔,对这个结果,你高兴吗?”
雷恩斯瞪着莱拉,声音却从喉咙中挤出,“我,没,装……”
接下来,他的脸色却蓦地变了。
只见莱拉的掌心中,突然出现了两支药剂。一支液体深蓝如海,表面绽放着逐渐泯灭的星光;另一支则幽绿如森,暗影勾勒的法术符文在其间若隐若现。
莱拉像展示玩具一样,把它们摊在手心,随即对雷恩斯道:“你不是喜欢下药吗?这两支,你大概认不出是什么吧。那也没关系,你自己选一支吧。”
雷恩斯却半晌没有发出声音。剧痛令他大脑昏沉,但他盯着那两支药剂,却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这两者是什么。
这两者……都是他曾在黑市卖出的毒药。
他卖给了那伽。
“遇到了一个仇人。”那伽当时这么对他说。于是他按照她的要求,或收集,或配给了这两种毒药。
深蓝如海的,名为“智者之泪”,可以摧毁人的灵心,让人失去所有法术。
幽绿如森的,则叫作“灵哨”,其可以通过对人设下禁制,来对其进行精神操控,并附有定期发作的剧烈毒性,可让人生不如死。
总之,这两者都是足以摧毁一个神术师心智,让其彻底崩溃的药物。
“仇人”……
雷恩斯脑中再次响起这个称谓时,只觉大脑似乎变得空白了几秒,随即胃里翻腾了起来。这翻腾的感觉滚至心脏,似乎一息之间,被绞了几遭。
如果“那伽”真是莱拉,那她指的“仇人”其实是……
雷恩斯的大脑又空白了几息,随即抬眸,茫然地盯着莱拉,张了张嘴:“你……”
他却没发出声音,过了几秒,才声音暗哑地说:“……你是要对我用这些??!”
“是啊,对你,只准你对我下毒,不准我对你下毒么?”
莱拉把毒药放到了雷恩斯的面前,雷恩斯在这一刻,几乎屏住了呼吸。
“莱拉?!”下一秒,他语气迫切地开口了,试图继续辩解说,“我真的……”
莱拉却直接打断了他:“住嘴吧。”
她的手指在两管毒剂上弹了弹,随即目光冰冷地瞪向他,“说实话,我本来不想报复你。回来后,我想到之前的事就恶心,想到你也恶心,只想绕着你走,恨不得和你永远没有关系。”
雷恩斯的脸上蓦地失去了所有血色。
莱拉却继续道:“所以,我本打算再一次处理完安霍尔德的事,就离开南境。结果,你非要凑上来招惹我。你是觉得我傻,之前被你骗一次,现在还会再被骗吗?”
“我告诉你,不会了。”
莱拉把药递到了雷恩斯的面前。
“所以,这是你自己造成的,你快选吧。绿的,还是蓝的。”
雷恩斯盯着莱拉,脸部紧绷,后颈却又一次发颤,眼角逐渐泛起了猩红。
莱拉却不为所动:“不选?那没关系,你不选,我现在也改变主意了。两者,我都给你用。”
“……绿的。”
雷恩斯的喉咙中却发出嘶哑的声音,他几乎是被迫出声,眼角更红了,“如果要选,只要绿的。”
那是“灵哨”。如果非要做选择,只能它。因为它不会如“智者之泪”那样不可逆。
“但莱拉,请让我重新给你解释当时在柯塔林……”
雷恩斯却发现自己猛然失声了,那麻痹□□的毒性染上了他的喉咙,他发不出声音了,只能如一个布偶般坐在那里。
“不再提柯塔林。”莱拉阴恻恻地说,“你不配。”
之后,她低头一看手中的药剂,却嗤笑了一声,“绿的?你可真能选啊。”
她又抬眸说,“但是,我现在却又真的改变主意了。我觉得,蓝的也适合你啊,和你眼睛真像啊。两者都给你好了。至于你既然选择绿的,就先给你用绿的吧。”
雷恩斯吸了口气,瞪着莱拉,他一言不发,蓝眸却逐渐染上猩红和绝望。
……
雷恩斯靠在石头上,冷眼看着莱拉在地上布置法阵。
莱拉画下时,还时不时回头看他。
他如今鲜血遍体,无法动弹,狼狈至极,而莱拉看向他时,时不时眯起眼睛,似乎被他这副模样大大地取悦了。
……雷恩斯受不了她这表情,便干脆扭开了头,却觉得整颗心——整具身体都冷了下来。
他闭了几秒眼睛,才重新睁开了眼睛,却开始凝视地面的法阵。
他认识这个法阵。
……因为不久前,他才在“灵哨”的使用说明上看过。
“灵哨”,是一种奇异的毒药。
其使用前,工序复杂。不仅需要与使用者进行灵性适配,并需要添加多种混沌材料,来提前设定各式精神禁制效果。
而目标服用时,也需要复杂的过程。画下法阵、念诵咒语……缺一不可。
其最终可以达到诡谲、极端的精神控制能力——被种毒者必须按照禁制效果行事,若强行违背,将会遭遇极致的折磨。
而盯着莱拉手下的法阵逐渐成形,雷恩斯的脸色变地愈发的冷,恍若失去了温度。
……如果现在可以拥有一次重来的机会,他大概会选择重回黑市,再也不要接触这两种药的交易。
谁能知道,莱拉……
少许,莱拉已念诵完了咒语,又重新走向雷恩斯,把森绿的“灵哨”递到他嘴边。
“喝了。”她的神态仿佛在让他喝一瓶神院鸢尾花楼提供的果汁。
雷恩斯靠着石块仰头看她,嘴却闭得像个蚌壳。
“雷恩斯,这样不好哦。”
莱拉靠近了他,轻而易举就他的头按在了她的腰前,指腹轻轻触上他紧闭的唇,“你不会想让我逼你喝的。”
雷恩斯闭眼了。他被扎在荆棘中的手尝试又一次激发法力,催动“肃寰者”,但却又一次失败了。
“开。”结果,他听到了莱拉蛊惑性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那似乎是短效精神催眠的法术。雷恩斯现在身体虚弱,根本无法抵抗。
当他反应过来、恢复意识时,他发现自己已经张了开嘴,莱拉把一整管“灵哨”的倒进了他的喉咙。
冰凉的液体下肚,传来灼烧的痛感。
雷恩斯睁开眼睛,却发现莱拉在凝视着他。
而也是在那一刻,那地面的法阵突然淡出了黑如沥青的光芒,朝他的身上的卷来。
莱拉又一次念诵咒语:
“我愿以药为哨,纵人之灵。
雷恩斯·德威尔,我如今对你下达禁制。”
“若非我认知范围内、必违背禁制来保护我的’非常之时’,不可念诵我名。
同,若非此类‘非常之时’,不可思我名。”
“‘勿念我名’为‘绝对禁制’;
‘勿思我名’,为‘不绝对禁制’。若思之,必受烈毒噬心之痛。”
……
她念完了咒语。
这一刻,那黑如沥青的光芒彻底涌入雷恩斯的身体,与之融合,法阵消失殆尽。
……那禁制是什么意思?雷恩斯脸色惨白,却没完全理解。
而当他抬头,看向莱拉,脑中却突然浮现了两个名字。
莱拉·奥利维。
利亚娜·高登。
这两个名字却转而从他的脑中擦除,消失无踪。
那一刻,一股剧痛从雷恩斯的腹部钻出,几乎一息之间,蔓延了他的全身。
毒性。
这是极致的疼痛。
仿若有一千把刀在突然同时开始切割他的身体,把他的体内一片片地搅碎。疼痛撕裂了他的身体。
如果说之前身体被刺入荆棘的痛苦已经算是显著,那么现在,其甚于千倍百倍,仿佛要将他的身体冲破。
雷恩斯闭上了眼睛,浑身战抖,那一刻,他几乎怀疑自己会就地死掉。
……
莱拉却无声地盯着那几乎一瞬之间,就疼痛到近乎晕厥的雷恩斯。
炔鹰果然不会骗她……她抿唇想。这个“灵哨”,效果很好。
而她重新在心里默念了一遍禁制。那是她认为目前最为合适的处理她与雷恩斯关系的禁制。
“勿念我名”,绝对禁制,从此后,雷恩斯不可以在外人面前提及她的名字。
即不再可与人交流算计她、或告发她的身份。
“勿思我名”,非绝对禁制,这会让雷恩斯但凡思考到与她相关的事,就会毒发,即体验现在的痛苦。
而一想起她就这般痛苦,他便不会有机会来思考后续的算计她、对抗她的计划了。
莱拉淡淡地瞥了雷恩斯一眼。
……你不是再努力伪装,也掩饰不了你其实很讨厌“莱拉·奥利维”这个名字的事实吗?
以后,就让它成为你真正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