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昭阳女帝连续第四天宿在长宁宫。
宫里的人私下都说,天要变了。
“公子,您喝碗汤暖暖身子吧。”
夜深人静,女帝已经歇下来了,皇夫独坐在外殿。
修篁这才敢端着热汤来。
“放那罢。”
谢兰泽一身素衣雪袍,风姿绰约,衣摆上的翠竹纤细,碧叶摇摆,逶迤地上。
颜色沉郁的雕花桌案上摆着一叠叠的书册。
已是二更天了,谢皇夫仍在写着什么。
修篁见状心疼不已。
“公子,歇一歇罢,这东西不急在一时,您瞧,陛下都睡了!”
“禁声。”
灯下的男子轻描淡写的看来,修篁后退一步,被这双死死的盯在原地。
谢家公子正襟危坐,眉目清冷雅致,一双眼睛雪亮锋利的利刃,直直的射了过来。
他淡色的唇一开,有了几分笑痕,宛如冰雪消融。
“你的不痛快,竟比我还要多些?”
他第一次上了心去审视这个跟在自己身边的十几年的小侍。
“公、公子?”
修篁心生惶恐,他结结巴巴道“奴、奴一心为您,绝无他意啊。”
谢公子垂下眉目,轻轻的敲打了桌案,在这寂静的夜里无端令人心惊。
他轻扫了一眼静默的侯在帘外,毫无存在感的宫人。
轻声道“他不适合在这宫中了。”
“拖下去罢,今日修篁暴毙。”
“公子?!”
小侍惊叫。
谢公子捏着眉心,闭目靠在冷硬的椅背上“合着他全家一起,送到北郡吧。”
“是。”
宫人恭敬地低着头。
“公——”
一字未出,就被捂住了嘴,拖了下去。
谢公子听着淅淅索索的声音,起身推窗,一地月光冷寂如霜。
“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当真是风水轮流转。”
轻叹一句,谢公子披上衣衫,只听着里面女帝含糊不清的梦话。
“……球……女鹅……”
谢兰泽刚迈进去一步,就被手持拂尘的俊美太监给拦了。
赵玉成俊秀的面容上笑容无可挑剔“陛下已歇下了,还请皇夫殿下移驾,免得扰了陛下的安眠。”
谢兰泽手中握着一本书册,声如珠玉落盘“此乃长宁宫,乃皇夫宫室,我如何不能进去?”
他一双琉璃眼扫过这莫名面善的太监,有几分不愉之色“我与陛下乃是夫妻,难道还会对陛下有不轨之心不成?让开!”
谢兰泽自幼承谢家庭训,教养与女子一般无二,鲜少有人撑得住他的气势。可这个面善的太监也不过弯了弯眼睛,溢出些许星光来“奴才是陛下的奴才,只能听陛下一人的。”
他轻声的挑着尖音“皇夫殿下若是想进去,那得先踩着奴才的命过去才是。”
“喵呜~”
那只雪白的小猫蓬松着绒绒的毛,一路跑了过来。
似乎是见到了生人,小雪团蹲在了太监旁边,弓起背,哈着气。
“呜——喵!”
“喵——嗷嗷嗷!!”
“还请殿下快快移驾。”
赵玉成状似着急的抱起了小猫,猫咪在他的怀里扑腾了两下就被顺舒服了,发出咪咪的叫声,再看谢兰泽,又继续威胁的叫唤着。
“御猫年幼,若是伤了殿下,陛下知晓恐怕是要心疼的。”
他一语双关。谢兰泽如何不懂?
猫儿咪呜咪呜的叫着,谢皇夫手中书册轻轻拍打掌心,回忆着眼前人的名字。“赵总管。”
“是。”
“你尽忠职守,待陛下醒了,本宫会为你请功的。”
他的眼尾上扬,转身间不着痕迹的打量了一圈。
“谢皇夫。”
“现下陛下还未醒,你便来帮本宫搬些东西吧。”
“奴才……”
谢皇夫清凌凌的眼眸看过来,里面似沉着一地的雪。
赵玉成心中的危险感腾起,话到了喉头又赚了回去“……奴才遵命。”
他将猫儿放了回去。
谢兰泽看着他的背影,见他身形容貌,越发觉得熟悉,但总想不到是从哪见过。
他心中奇怪,凝神看了两下,心中暗自记了下来。
赵玉成……赵玉成……?
这名字中仿佛有什么玄机,谢兰泽一时想不出来,只能搁置。
赵玉成抬手搬桌,忙得满头大汗,待得忙完,已经天边微亮。赵玉成被打发回来,后背湿透,他守在帘外,里面是喵呜喵呜的叫声。
“……宝贝~”
女帝困倦慵懒的声音里含了几分娇,他心中一动,低着头悄悄掀开一角。
许暄妍刚穿越过来的时候,睡觉不喜有他人在侧,一个是她会讲梦话,生怕自己在精神压力大的情况下说出点什么不该说的。另个也是没有必要,有系统在侧,一旦有危险就会立马化身闹钟把她从睡梦中叫醒。
只是后来接收了记忆,许暄妍的行事或多或少受到了一些原身的影响。最大的影响就是,变懒了,变娇了,变成憨憨了。
原身不知道是怎么养成的怪癖,醒来时必须要有人守在她视线内,不然就会自心头升起一股邪火来。
完全刻在潜意识里似的!十分邪门!
许暄妍一开始不信这个邪,把人都打发下去折腾了几次,一大早就在房间里摔碗砸盘的,待反应过来时就是一地碎片残渣。
差点没心疼出心脏病。
“陛下醒了?奴才来伺候您洗漱。”
赵玉成端来了一盆温水,身后跟着几个宫人手中各捧着托盘、毛巾等等。
#不生气不生气#
#这都是为了钱#
#砸的全是官窑官窑都是钱啊#
她搂着猫,伸开双臂,自有宫人来为她更衣,伺候洗漱。
许暄妍在心中第一万次感叹:这腐朽奢侈的封建皇帝生活啊……
#爽是真的爽#
为了视察皇庄的科研进度,一向怕死的许暄妍又把萧细雨和杨晏给拽了回来,一左一右宛若两大金刚护在身边,秘密出行。
现在在庄内的都是签下了死契,入了奴藉的人。
就算是官员不好搞这手的,也被许暄妍借鉴了自己入职的经验,预支生活费五千两了,写下欠条,若满一年则免除偿还义务。
同时加入了违约内容,挂在了谢左相的名下,用的是天价欠条五万两,官府备案。
如有泄密,十倍返还!保证让他们倾家荡产,家破人亡!
这么做也是试点,等以后扩大了招收规模,那些民间前来、没有功名地位但技术高超的人就可以以此为模板签合约了。
是约束,同样也是一种激励。
“回陛下,如今琉璃、水泥、皆已经出了成品,按照陛下所吩咐的,都记好了配比。”
黄淑婉死后,许暄妍紧急调来了烧造局总管,对外声称其重病返乡休养,实际上是在秘密研发中。
“如今琉璃的最后一步,咱们也已摸到了诀窍,这不,刚过了中秋团圆夜,有心思巧的烧了只兔子来,陛下您瞧瞧,可还能入眼?”
来得及,总管从衣袖中掏出了一只琉璃兔子。
只简单的打磨了一下表面,眼睛用细小的红宝石镶嵌了,玻璃还有些浑浊,但工艺已经不错了。最妙的是,这兔子不知是用了镶嵌的手法还是单纯的黏上的,最底下是檀木,旁边立了一株月桂树,上面以金子做了小巧的桂花。
心思别致,用料贵重!
许暄妍举起看了看,满意点头“不错。”
等攒多了玻璃,可以开一家天价珍宝店。
暂定月桂兔子是镇店之宝!
“可惜如今人手有限,琉璃烧造又一步差不得,一月间也只能做出五六十件罢了。”
总管面露可惜。
许暄妍伸长脖子看了一眼,摆在箱子里的琉璃摆件形态各异,镶金缀银,不是用名贵木料摆了,就是辅以玉石珠宝造型。
让许暄妍这个看惯了玻璃杯的现代人看着都觉得可惜了这些好东西。
“无妨,不能量产就算了,好好的放着,朕自有用处。”
她不忘表扬道“你们做的很好,每一样都不要重复,多用些心。”
“是!”
“其他的呢?”
她随手拿过账册,快速的翻了翻让系统过着查账。
总管赔着笑“只是陛下所说的甚么□□、连弩,咱们还在研究,想来要不了多久就成功了。”
那就是还没成功的意思呗。
许暄妍嗯了一声,扫了一眼记账的名字,把账册一把扔进了总管的怀里“记账的章树,王芳,姜如意,都拖出去打三十大板。”
“陛下?”
总管被吓了一跳,连忙翻开账册。
女帝不耐烦道“记个账都能记错,一个鸡蛋五十文这是蒙谁呢?当朕是傻子?念他们在此协助烧造有功,第一次小惩大诫,打三十大板将贪的钱都吐出来,再有下次——”
她冷哼一声,忽然道“止戈,你也记着,如此贪婪之人,第一次且能当她是一时糊涂鬼迷了心窍,但若有下次,必要活活打死,以儆效尤!”
“是!臣知道啦!”
小狐狸笑着应了声“陛下您就是太心善了,叫我说,这次打死也使得啊!”
说着,他当下就撸了袖子“陛下您是不是怕太过血腥污了眼?”
小狐狸拍着自己的胸口,大包大揽“您放心!我之前特意和萧大人讨教过了怎么打板子,保证三十板子下去地上干干净净的,要不今天我打给您看看?”
他跃跃欲试。
总管眉心一跳,连忙上前几步阻拦“乡野村夫,一条贱命!那还能劳动武安侯您亲自动手?老朽这就派人去打!武安侯请移步,请移步。”
“禀陛下,虽没有做出□□,但那连弩却已经有了些东西,陛下不若去看看?”
她拼命的对身旁人使眼色。
许暄妍心里门清,知晓被拖出去那几个里必定有她的心腹在。日子长着呢,她也懒得计较,一手拉了杨晏过来,笑道“今日朕便带你来长长见识,有什么喜欢的看得上眼便拿回去玩玩,也叫他们瞧瞧,武安侯的家底丰厚!等下次再有人对你不敬,你就用琉璃砸死他们!”
这话说的阔气,杨晏爽朗一笑“谢陛下!臣记住了!我今日可要好好选几样,叫她们都知道陛下待我不薄!”
他得意洋洋的晃了晃脑袋,明明是骄纵的神情,看在许暄妍眼里却是可爱非常。
她暗搓搓的手痒了。
崽崽超可爱的!这么可爱的崽崽,必须要好好养!
杨晏一抬手搭在了总管的肩上,将人一拉,哥俩好的模样语气轻松道“本侯听说这连弩能够多箭连发,一把连弩抵得上十把强弓,是不是这样?”
总管被吓了一跳,抹了把汗“书、书上记载的确如此。”
武安侯露出了一口小白牙“这不巧了吗?本侯打小就最爱骑射了!”他提着自己那杆银枪,睁着眼睛说瞎话“从前本侯练武场上的弓箭有十几把呢,来走着,带本侯看看是什么样!”
他一把将人拖走,根本不给回复的机会,自顾自的指点“总管大人可得好好管管治下啊,人说水至清则无鱼,但把主子当傻子哄的,放我们北郡早就被打死了!”
他滔滔不绝的说着各种死法。
许暄妍忍着笑招呼萧细雨“来,萧大人,陪朕看看这的琉璃。”
“是。”
萧细雨落后一步,低垂着头,恭恭敬敬。
“也是当官的人了,在朕面前抬起头来,萧大人。”
她站定。
萧细雨失神间险些撞上,待反应过来一个激灵“属下该——陛下?”
他被人一把扶住。
他的手被女帝扶着,一抬头撞进了含笑的眼眸里。
“萧大人。”
“属下……”
“萧大人。”
女帝含笑将他扶正,重重的咬了大人二字。
萧细雨的耳尖一红,恍惚有所悟,低声道“臣在。”
“走罢,看看还有什么琉璃,选几样留下来,朕还有用处呢。”
她玩笑道“萧大人在这待得时间比朕长,朕还要靠你引路呢,离得这么远做什么?”
“是。”
他抬起头,微微抿着唇,露出了一个笑。
……
九月十六,许暄妍带人视察完了皇庄,摸了产量的地。放出消息,广发拍卖会的邀请函。
十月初六。
经过了一番来回扯皮,拍卖会终于举办。
她十分心机的选了自己前世的生日。
拍卖会拉开序幕,谢兰泽高座云台,持杯下瞰。
不妨撞见了熟人。
谢家公子难得生了惊异之色。
“……竟然是他。”
作者有话要说:对对对班上又有事,所以更新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