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里,只有更漏声回响。
黄淑婉垂手而立,静静等待了半晌,才听到一声刻意压低了扭曲的声音。
“按她的做。”
“可是、可是萧首领说要秘密研究,且已准备好了材料,若是进去只怕出来不易,主子当真不要……?”
话落,就听两声清脆的碰撞声,那刻意的声音语调平缓“此事,何时轮得到你来做主?”
“是。”
黄淑婉冷汗涔涔的退了出去,从始至终都未抬头看一眼说话者的真颜。
待出来时,已经天光乍破,黄淑婉连洗漱都来不及,胡乱抹了抹头上的血痕,匆匆出门去上朝去了。
与此同时,许暄妍被宫人们叫起来,灌了两杯浓茶,强打着精神上了早朝。
“陛下,江南私盐猖獗,臣请审查当地官员,定是有人内外勾结,坏我大兴朝纲!”
“陛下,西垂蒋芸萱镇守多年,劳苦功高,如今贵嫔已在宫中,臣恳请陛下将蒋将军召回,令起母子天伦。”
“陛下,陛下……”
她坐在凤椅上,听着底下官员们扯皮,你弹劾来我谏言去的,内心毫无波动甚至有点想哭。
事多,但是每句话都意有所指。
左相阵营的户部侍郎说,江南私盐创猖獗有内奸要求深查,暗指家在江南的右相是硕鼠。
右相派系的兵部尚书表示,应该为一家八代都在西垂待着的蒋家考虑一下,把人招回来卸了兵权给右相派的将军。
礼部侍郎意有所指暗示顾湮妖媚惑主是右相的阴谋。
……
她随手拉开系统塞了个备忘录过去:
右相:顾湮,户部尚书陆行,烧造局杜敏先→后期和温怜算是盟友→未知
左相:谢兰泽,兵部尚书→未知
奏折里面一堆事,事多,你争我斗的心思更多,左右丞相作为朝堂两大派系之首,成天致力于在这些天灾人祸上给对方扣锅。
就,很烦。
她不由得思考,当皇帝到底是为了啥啊?
天天劳心劳力殚精竭虑,做得好也没奖金不能休假,堂堂一皇帝,过的还不如我一国企咸鱼来的舒心。
我到底图啥啊???
图万里江山?图国库金银?图后宫三千?
许暄妍漫无目的得发散思维,越想越委屈。
“将奏折都呈上来,朕自由决断。”
她冷着脸下了命令,转头打了个哈欠。
真的太困了,这身体太娇贵了,刚熬个夜就受不住。
“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总管大太监的声音穿透力极强,许暄妍精神了,下一秒看到了收上来的奏折,她又萎靡了下去。
……哦,可能还图这每天固定的作业。
唉,有啥办法呢?作业交上来,慢慢改吧。
她苦中作乐的想,当这个皇帝的最大意义,可能就是图猫吧。
毕竟球球是真的可爱。
以前家里地方小怕委屈了猫,现在拥有了一个大大大房子,可以让猫在地上打滚了。
板着一张脸,身后跟着八个大太监,抬着奏折坐着凤撵,她回到了养心殿。
“陛下,午膳可要在养心殿用?”
“嗯,就在这,你们下去吧,朕要自己看看奏折。”
“是。”
眼皮子直打架,许暄妍维持着最后一丝职业道德,把重要的奏折全都拢吧拢吧搬上了床,然后趴在奏折上……睡了过去。
这一觉直睡到她被饿起来。
宫人们也不敢叫醒她,许暄妍刚爬起来想给自己倒杯水,外面就听到了动静,忙活活的掌灯传膳,伺候洗漱。
她坐着不动享受了一把被人伺候的待遇。
想想自己穿来才第三天,全部时间都拿来给原身收拾烂摊子了。
竟然连这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待遇都是头一遭,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她捧着碗,越想越觉得自己惨,差点哭出来,连忙低头咬了一口松鼠鳜鱼,可算安抚住了情绪。
吃完了饭,她就开始批奏折,拿着原身的章一边盖戳一边愁苦的和系统聊天抱怨。
“科技的每一小步,都是社会生产力的一大步啊,你说为了造个玻璃我废了多大劲?”
她坐在那数“要造玻璃先要制纯碱,制纯碱先要提炼硫酸。就这你还指望我给你搞个工业革命?等我用玻璃烧出一套实验室仪器来,坟头草都三尺高了。”
“你到底行不行?能不能给点帮助?”
【亲亲,商城里有配方哦!】
“……你有配方有啥用啊!!”
她忍不住哀嚎“有配方就能做吗!生产力水平就能支持吗?!”
就拿这个纯碱来说,她能不知道侯氏制碱法好?
她能不清楚索氏制碱法效率高,氨碱法是主流?
她啥都知道那她能用吗?
生产力水平限制下还不是爹老老实实搞最传统的?
“你给点有用的啊。比如说玻璃仪器啥的,就这医疗条件划个口子就是破伤风的危险,运气差点直接升天。我得哪辈子才能搞出青霉素?”
……哦对,忘了青霉素这东西提纯需要专业仪器实验室。
这辈子过完都有点远,有这时间不如想想磺胺。
许暄妍心里无声哀嚎:太、虐、了!
【……没有。】
系统遁走,转折生硬。
许暄妍叹了口气,转头狠狠敲章戳。
写了个小纸条命令萧细雨先将内库里有的材料都准备好,找个就近的秘密地点,等候小范围的实验。
“怼我?怼我!呵!等玻璃和水泥做出来了,我就让你们知道这宫里宫外谁是爹!”
【亲亲,你说的御史台是什么啊?什么时候建啊?】
系统对她说的一切新奇事物都很感兴趣。
敲章的手顿了顿。
她冷笑一声,拿起玻璃镇纸往桌前一压“是吗?你听错了,我说的是巡察御史。”
搞什么御史台,那不是搞我自己吗?
当时被黄淑婉给气糊涂了,冷静下来一想,这玩意是属于制约皇权的啊?
那当然是新建一个巡查御史,让一众杠精组团去监督地方了。
“就很烦,科举制还没完善,没有人。”
大部分都是世家子弟官宦子女,天然站队立场,想要破解朝堂两大阵营就很麻烦。
而且官N代多了,容易滋生腐败,地方上更容易出土皇帝。
反正制度上方方面面都要重建完善……
“但是这个不急,等做出了大杀器再搞,不然容易狗带。”
她感叹了一声。
许暄妍絮絮叨叨,手下不停,脑子却很混沌。
“我怎么觉得我忘了什么?”
“我忘了什么呢????”
她揉着脑壳,一脸郁闷。
【是啊,你忘了什么呢???】
系统跟着她一起思考了起来。
“不管了,先写作业!”
许暄妍照例把请安的吹彩虹屁的折子扔一边,剩下天灾人祸再分,收益部分单独列一排。
她看着从高到矮的三垛奏折陷入了沉思。
“……这效率不行啊。要不改革先从奏折开始?”
请安和彩虹屁有什么必要送上来吗?浪费彼此的时间。
“但是我究竟忘了什么呢?!!”
许暄妍心烦气躁,猫咪似有所觉,从猫窝里爬了出来跳上桌。
“总觉得忘了啥重要的……诶等等,球球?卧槽皇兄啊!”
她把皇兄给忘记了!!!
同一时间,系统惊叫了起来【你把许汝留在宫里,这是第三天了。】
许暄妍的表情裂了“我记得是无召不得擅自出入宫廷吧……?那这……?”
妈耶,所以她在收了人家的猫之后,把人在宫里晾了三天,这办的是什么卧槽的事。
系统【……】
许暄妍“……”
“呜呜呜我不是故意的我这就去找亲哥!”
抱着人家送的猫,把人家扔去做冷板凳。这到底是多渣的人才干得出来?
她抱着猫一溜烟跑了,守门的宫人在夜风中抖了抖,懵了。
“陛下!陛下您去哪啊陛下?”
“来人快快快抬凤撵过来!”
在一顿鸡飞狗跳里,许暄妍出发了。
许汝住在‘如意宫’。
这是先皇夫生前的住处。
明熙女帝和先皇夫血缘上是表姐弟,而且颜狗的一脉相承。
颜狗嘛,喜欢美色就很容易见色起意,尤其是当皇帝的。
明熙女帝看在表弟的情分上,第一个孩子是让皇夫生的,当然也很给面子,一直到许汝出嫁,皇夫病逝,如意宫中都留有他的住所。
同样,这也是许汝的大本营。
他正坐在偏殿里,托着茶盏一下下的碾着,里面碧莹莹的茶水都已冷透了。
“……陛下也不知想了什么,前两天竟然去了谢大公子的宫里,听说因此和顾贵君闹得很不愉快。”
“从前谢大公子规劝,陛下都十分不耐,那次竟然夸赞他做得好。”
她压低了声音,旁边宫人打扮的女子接话“陛下已接连上了两日朝,去的极早,还动了烧造局的杜敏先。”
动作一顿,但闻玎玲一声,许汝轻挑了挑眉“哦?那是右相的人。”
“还有呢?”
“黄淑婉刚传了消息来,说陛下突然启用了凤卫,还将她们这些钉子都起了出来,说要造什么琉璃、水泥、纯碱……倒是奇怪,黄淑婉当面劝谏,听说被陛下以窥视帝踪为由给罚了,竟眼看着她磕了的头都破了。”
一向脾气好见不得血的陛下,竟然能下的了这个手?如此果决,令人心惊。
“之后呢?”
许汝抬眼扫去,答话的人低下头“……罚过了,陛下竟说她能当面劝谏,勇气可嘉,要将水泥交予她烧造。”
一个几乎不理朝政,大臣说啥就是啥的面团,竟学会了赏罚并施的招数。
回话的人心里又疑惑又害怕。
“……奇怪么?”
许汝垂下眼帘。
一个人,在短短几日之内,当真能变化如此之大?
这水泥琉璃的烧造之法,闻所未闻,她又是怎么知道的?
女子吞吞吐吐“主子,难道真是陛下从前全是伪装?”
她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难道真是她怀疑惠宁太女……”
“怀疑什么?”
许汝抬眸,声如珠玉“宫里传惠宁是被后宫君卿所害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母皇为此震怒,彻查了所有宫人,宫中从上到下都查了一遍也没查出什么来。”
他神色冷静“昭阳懂事的时候十几年都过去了,她怀疑什么?”
怀疑惠宁太女是被人害死的?
所以韬光养晦了这么多年?
无稽之谈。
女子张了张口,刚想说什么,守在外面的太监突然冲了进来“主子,陛下往如意宫来了,再过一刻钟就到了!”
这如意宫本来就离养心殿不远,纵然是天晚路黑走的小心,撑死也不过两刻钟的时间。
众人顿时大惊失色。
许汝目光凉凉,一一扫过她们的脸,将茶盏一放“慌什么?周林。”
“是!”太监应声。
“带她们下去,准备准备,本王要沐浴,就在这。”
“是!”
他冷眼看着手下被带出去,这才慢条斯理的将茶水一泼,进了内室。
瑞兽金炉里燃了苏合香,热气袅袅成白雾,飘散在上空。
许暄妍一进宫殿就发现空荡荡的,她也没觉得有啥不对。
毕竟没享受过皇帝奢侈生活的底层人民,不太知道晚上应该有多少人伺候主子。
她抱着猫一jio踢开了内室门。
许汝在雕花鸡翅木的浴桶里沐浴,长发如墨,披散下来,水汽氤氲。
他诧异的看了过来。
许暄妍:“……?”
“……?!!!!”
她举起猫挡住眼睛“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我什么都没看见!!”
她刷刷刷后退三步,语气崩溃“亲哥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