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一记清脆而响亮的耳光声，在空旷的大殿之中显得尤为刺耳。

雕梁画栋的宫殿正中，两位佳人一立一跪：一个雍容华贵，一个清丽婉约；一个横眉冷对，一个梨花带雨。

云影深在冰冷的青石板上跪得膝盖生疼，指尖也冻得发白，指关节已有些僵硬了。她的表情委屈中又带着几分隐忍，嘴唇微微颤抖，眼神如小鹿般隐含水光，微肿的脸颊还残留着两道泪痕，把一个受气包的形象演得活灵活现。

可旁人不知道的是，看着对面人张牙舞爪的表情，云影深却在心里默默吐槽：这货居然成了当红的流量小花，明明就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玩意儿啊。

此时补拍的是周曼的特写，按理说云影深不必再这么跪着，可为了恪守演员的职业操守，给导演赵谨丞留下一个好印象，她还是选择跪在这里给周曼搭戏。

“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也敢狐媚陛下！无非是个拿来替用的下贱货而已！”周曼怒斥着，一张妩媚的脸因愤怒已有些变形。

云影深仰视着对面怒目圆瞪的女人，心里摇了摇头：一会儿免不了又得挨一巴掌了。

“卡！”监视器前，赵瑾丞眉头紧蹙，扶着额头的手攥成拳头，隐隐有青筋暴起，薄薄的嘴唇也紧紧地抿成了一条直线，一双鹰一般锐利的眼眸中隐隐酝酿着一场即将要爆发的风暴，这一切迹象都表明——赵导是真的生气了。

拍摄现场的众人皆屏息凝神，特别是清楚赵瑾丞脾气的助导小杨，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口。他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很有眼色地递了个保温杯过去，“导儿，喝口水，消消气。”

杯子被一只白皙修长、骨节分明的手缓缓接过，然后慢慢地靠近嘴唇……

小杨的视线盯着他饱满的喉结上下鼓动了一下，跟着对方的动作也情不自禁地咽了一口唾沫，心里默默祈祷，希望赵导消气，可别再摔……

哐——下一秒，保温杯就被狠狠地砸在了地上，杯身凹了一个大大的豁，似是一个咧嘴的哭脸，在宣誓着自己的无辜。

小杨撇撇嘴，心里直叹气：好嘞，这回算是玩儿完喽！

“二十六遍。”赵瑾丞慢悠悠地站起来，下巴微扬，剑眉蹙起，一双凤目盯着监视器前的两人，然后怒极反笑地点了点头，甚至大度地赏了几声向来吝啬的掌声。

“很好，非常好。”他目光一移猛地盯向明显已经吓得呆住的周曼，七分愤怒两分鄙夷又带一分怜悯的，“霍成君是霍光的女儿，虽然嚣张跋扈，但自持出身名门，不是什么一朝得势的泼妇。你自己看看，你演的是个什么玩意儿！”

赵瑾丞一指正在回放的监视器，包括云影深在内，整个剧组的目光都移了上去。

周曼饰演的霍成君眉头紧蹙、目光凌厉，好似恨不得把眼前人撕成碎片生吞入腹似的，连口中的恶言都急得变了调子，台词功力惨不忍睹。

云影深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则轻轻地笑了两声，一眼就看出了问题所在：玲珑不过一个刚进宫的小丫头而已，她霍成君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就算这丫头的长相酷似一位“故人”，出口教训也就是了，何至于自己都生起这么大的气来？连皇后的气度都全然抛之脑后了。

不止云影深，剧组的众人也都回过味儿来了，周曼这是戏“过”了。

这是横店秦王宫影视基地《大汉情缘之玲珑梦》的拍摄现场，该剧改编于网络作家青木的同名小说，讲述的是汉宣帝时期，替人入宫的宫女玲珑与大将军宋德昭和汉宣帝刘询三人纠葛的爱情故事。

刚才拍摄的是云影深饰演的女主角玲珑刚刚入宫时，因长相与前皇后许平君有几分相像，而遭到周曼饰演的皇后霍成君刁难的一场戏。

一场打耳光的戏，难度并不是很大，可周曼却频频NG，拍了26遍还没过。她作为新生代流量小花的翘楚，演技还是得到公认的，本不该如此表现，那么排除能力原因，就是刻意所为，有人借着戏，“公报私仇”来了。

“季佟。”

赵谨丞身后一个长相温和的男人随即从口袋里拿出钢笔和笔记本。

“和东辰说，我要求他们追加1000万投资。”赵大导演理直气壮地把“要求”作为“追加投资”的前缀。

“好的。”季佟将老板的命令在笔记本上工整地记下。

“你知道该怎么谈？”

季佟翻了翻笔记本，有条不紊地回话：“根据我方与东辰影业签约的投资合同，第十一条明确表示了我方在保证‘周曼女士’定额出场时长的基础上，有根据拍摄情况适当增减，或更改戏份的权利。”

赵谨丞的脸上这才露出了些许欣慰的表情，“1000万不行的话可以做稍许让步，不过不得低于500万，3000万，实在不至于让我把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往组里塞。”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的脸色全白了三分。

带资进组，在影视圈这实在算不上是一个新有名词了，这没什么不光彩，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各取所需、互利双赢的合作关系而已。在一些资金困难的小剧组，“带资进组”的演员甚至以自己的身份为荣，导演也要观其眼色行事。

不过，在赵谨丞赵大导演面前，这些都是不存在的。

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把周曼当成了一个为了钱而不得不接受的累赘，还在交易之后大呼上当，要与投资方“讨价还价”，追加酬金。

周曼好歹是正当红的流量小花，哪里受过这种委屈，当即咬着嘴唇泪盈眼眶。

如果说赵谨丞之前的一番话只是尖酸刻薄，可下面的一句话，才更加令周曼胆寒。

“我没看过你之前的作品，不知道刚才的发挥是不是你的真实水平，如果是的话，你最好赶紧买一面全身镜，如果不是的话，就给我收起你所谓的小伎俩，我的剧组，不是你逞威风的地方。”赵瑾丞眼睛一眯，周曼连忙低下了头。

赵瑾丞挺直腰板，完美的身材比例，比之旁边的当红武打小生杜皓辰也毫不逊色。

“所有人，都给我听好了，我不管你背后是谁，也不管是谁把你塞进组的。如果不想演了，立马就他妈给我滚蛋！别演了个主子，就真当自己也是个人物了。”

霎时间，现场噤若寒蝉，耳边独余冷风吹过的嗖嗖声。

赵谨丞见了众人的反应，似乎消气了一些，目光在剧组众人中看了一圈，然后聚焦在右脸已经明显红肿一片的云影深，“你来，你演霍成君，看看感觉。”

云影深微怔，随即嘴角一挑微笑着点了点头，“好。”

周曼则心里一惊，心想赵谨丞这意思，是让云影深把方才的巴掌，全都还过来吗？她想着两人私下的恩怨纠葛，一颗心越来越沉。

“服化道都不用动，简单地试一下戏。”赵谨丞回坐在监视器前，“三，二，一，A。”

还是同样的场景，一跪一立的两人此时却调换了位置。

“你就是玲珑？”云影深看着面前跪着的周曼，若有若无地摆弄着自己指尖并不存在、而是戴在周曼手上的金色护指套，一双原本温柔、灵动的桃花眼，此时却迸发出十足的傲慢。

云影深虽然穿着宫女的衣服，可居然一点儿也不影响她由内而外地散发出威严而高贵的气息，与方才饰演玲珑时的胆怯、卑微判若两人，好像她才本该是皇后才对。

跪在下面的周曼一时间看得呆了：对面人的气势怎么一瞬间就变得不同了？从眼神、神态，到身形、脚步、再到小动作和说话语气，不像是演戏，倒像是直接换了灵魂似的。

不行，我怎么能被她云影深压一头？

周曼心一横，认真了起来，脸上露出一个惊慌失措的表情，身子微微一抖，似是被对方气势所迫，吓得打了个寒颤，然后咬了咬嘴唇，恭恭敬敬道：“奴婢正是玲珑，目前在正阳殿侍候。”

云影深长长的眼尾扫过面前跪着的人，轻蔑地笑了一声，“哦？你倒是会‘侍候’，一个杂役宫女，从御花园一路侍候到了正阳殿。”音调变高，是在质问。

周曼看着眼前这个充满戾气的眼神，不自觉地攥紧了手心，身体也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

她有些慌了，在内心不断地暗示自己，你现在演的是玲珑，女主角玲珑！这才鼓起勇气正视对方的目光道：“奴婢先前在御花园打杂，手脚还算麻利，故而、故而被陛下钦点，到御前侍候！”

“钦点？你以为陛下看上了你？”云影深音调陡然变急，目光更为凌厉。

周曼咬了咬牙，直视着对方的眼睛，一声不吭。

云影深眯了眯眼，似是不满对方直视的目光，伸手就是一个清脆而闪亮的耳光，“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也敢狐媚陛下！无非是个拿来替用的下贱货而已！”

她这巴掌是蓄了劲儿的，手上毫不留情，周曼一下子被扇得偏过了头，牙齿磕破嘴角，流下了一行血迹，脸也迅速地浮起了一块红肿。

周曼先是错愕，然后有些不甘心地捂住了脸，咬着唇看着云影深，得到的却是一个轻蔑至极的笑。

现场安静得诡异，剧组众人都默默放下手头的工作，看着眼前这场情节简单却惊心动魄的戏，无不感叹这两位演员入戏也太深了，特别是云影深给的那一巴掌，看着就疼。

按理说，这场戏演到这里，也就该结束了，可导演不喊卡，演员就得继续演下去，这是规矩。

云影深看着周曼的表情，似乎很是满意，不慌不忙地拿出手帕，在对方不安的注视中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然后把手帕在她面前轻轻一丢，而后轻笑一声，转身回头。

那手帕随着微风飘扬了一圈轻轻落下，很有经验的摄影师赶紧变焦，给手帕来了一个特写——明黄的手帕上，沾上了一丝血迹。

云影深饰演的皇后高贵、傲慢、冷艳，对于周曼饰演的玲珑这样的小宫女，不是对抗，而是一边倒的威压，在给了对方一个耳光之后，还要当着她的面，戏弄般的将手上沾到的对方嘴角的血迹擦干净，丢在她眼前——她从头到尾，都没把她当做是敌人看待，而是如蝼蚁一般。

而这些，完全是原先的剧本中没有、云影深即兴发挥的。

“卡。”监视器后的赵谨丞脸色比之前已经好了很多，正盯着云影深暗自出神。

云影深，很特别的名字，当初试戏的时候便初露锋芒，以完美的外形和流畅的表演，力挫其他竞争者，今天所表现出的精湛演技和应变能力，更是令自己大吃一惊。他已经忍不住开始期待，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演员，到底还要给自己多少惊喜？

赵谨丞饶有兴致地一笑，打了个响指然后起身，“演的很好，这才叫戏嘛，霍成君这个角色，就得这么演。”

“谢谢赵导夸奖。”云影深微笑着点了点头，又回到了那个谦逊有礼、性格有些内向的女孩。

“还有周曼，这次也不错，无助害怕，却不甘心、不服气的感觉演出来了。”赵谨丞皮笑肉不笑，上扬的语调与其说是夸奖，倒不如说是讽刺。

周曼淡笑着点了点头，心里五味杂陈，她知道赵谨丞看出来了，她的反应，不是表演，而是真的，她是真的被云影深的气势吓住了，自己是出于自尊心，强撑着在演。

哪怕心里极不愿意承认，而事实就摆在面前，这场戏，完完全全，都在云影深的掌控之中，她的情绪和表演，一路都在被对方带着走。

这个人，究竟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强的？周曼想到自己曾经对云影深做过的事，眉头越皱越深，自己决不能，让她红起来！

“周曼，刚才下手有些重了，实在对不起啊。”云影深的表情是诚恳的歉意，“不过我们做演员的，一切都是为了戏嘛，相信你是可以理解的。”

“你……”周曼看着面前友善的面孔，觉得自己受到了挑衅，可一想目前所处的环境，只能在心里暗骂一句，默默地把后面的话吞进肚子里。她摸了一下生疼的嘴角，低头一看，还在出血。

云影深看着对方的动作，嘴角勾出一个优雅的笑，你以为我的报复，是打回去26次？那你错了，我会狠狠地给你一个耳光，然后用一种更彻底的方式——用你引以为傲的演技，击溃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