佣人走出来说:“夫人让你进去。”
李幼安站在台阶下仰起头,巴掌大的脸素净却无生气,仅剩下眼角的泪痣会随着她眨眼的动作细微地动了动,才不至于让人觉得她是行尸走肉的躯壳。
她背着一个小包,手紧抓带子,刚要迈上台阶,包里的手机突然响起,她竟就因此被吓得后退了一步,佣人奇怪地看着她。
李幼安咽了口水,转身从包里拿出手机,来电显示“尉迟”,她下意识要挂断,但不知想到什么,手指在红色键上停顿了一下,最后还是挪到旁边的绿色键,滑动接听。
“尉迟。”她小声地喊。
“幼安。”尉迟一贯平缓的声音,寄托着电流传进她的耳朵,李幼安握着手机的手不禁紧了紧,又喊了一句:“尉迟。”
尉迟道:“我还以为你又会挂断我的电话。”
李幼安低下头,她根本不敢接他的电话,以前他不怎么会主动给她打电话,从游轮下来后他每天都给她打,她觉得他是听到了风声,知道她视频的事情,所以才打给她……她不想面对知道她那些遭遇的尉迟,她不想……
此刻的晋城的深夜十点钟,尉迟倚着窗户站着,听外面一场雨声。那天鸢也从宴会厅回来,就告诉他视频的事情,他才知道李幼安发生过那种事情,这几天联系她,是想说这件事,但她几次挂他的电话,他也就知道她不想提。
所以他现在只是温声问:“回里昂家里了吗?”
“明天就回。”李幼安踟蹰,“爷爷……我本来想回晋城送爷爷最后一程,但我算了一下时间,爷爷明天早上出殡,我已经来不及赶回去,所以就想,我先回里昂把爷爷家里打扫一下,爷爷在里昂住了那么多年,上天之前肯定会回来‘看看’吧,看到家里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应该走得舒心一点吧。”
其实她是不敢回那个留给她炼狱一样记忆的晋城。
也不敢再见他。
尉迟却道:“不用麻烦了,那栋房子过段时间我就会卖掉。”
李幼安一愣:“不、不留着吗?”
“没什么好留的。”
李幼安咬住嘴唇:“是不是人一走,留在这世上的所有痕迹都会被抹去?”
尉迟知道她又是想到李柠惜,又是认为李柠惜去世他就忘了她,他轻叹了一口气:“幼安,我和你姐姐,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你们是怎么样?”
雨声如催战鼓越下越急,打在玻璃上噼里啪啦,尉迟皱了皱眉,离开窗边,无端有种不太安的感觉:“你回里昂吧,过段时间我就去看你。”
停顿了一下,尉迟声音放柔了一些,哄这个照顾了十几年的妹妹:“幼安,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李幼安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毫无征兆的,大片的眼泪倏地掉下来,她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一手紧抓着包的带子,克制着发出声音被他听到。
忍了一阵,她才哽咽地出声:“……真的能好吗?”
“能。”
她再问:“真的能好吗?”
“能。”
她问了两次,尉迟都给了她肯定的答复,可……能吗?她还能好吗?一个月了,每天晚上她闭上眼睛,就会想起那三个畜生,她还能好吗?她不能了。
不能了。
尉迟这通电话,是穿破黑暗的一缕天光,也是一根能让她爬上去的绳,可惜来得晚了一点,她抓不住也不想抓住了。
她只想替自己报仇,是谁害了她,她就要谁死。
哪怕以命换命。
李幼安慢慢说:“好,明天我就回里昂,尉迟,我等你来了,我们一起去看姐姐。”
尉迟应:“嗯。”
“你早点休息。”李幼安最后说了一句,便挂了电话,擦掉眼泪,她回头看门大开的别墅,没有任何犹豫,大步走了进去。
……
李大龙来到医院,属于李幼安的那张病床却空无一人,他奇怪地问护士:“这张床的病人呢?”
护士也不知道:“可能到楼下散步了吧。”
李大龙挠挠头,转身下楼寻找。
……
李幼安被佣人带到泳池,佣人退下,这里就只剩下她和在水里裸泳的兰道。
兰道像一尾人鱼,流畅地游了几圈,才冒出水面,似笑非笑地问:“你身体好了吗?”
李幼安看着她:“我有事情想问你。”
“说吧。”兰道拨弄着水,态度漫不经心,不过李幼安下一句话,就让她收起了这轻慢的姿态。
“是你让约瑟夫找混混侮辱我的,对不对?”
兰道一顿,然后就笑:“你说什么呢?我怎么会做这种事?侮辱你的人是姜鸢也呀。”
“姜鸢也身边没有五十多岁的外国老男人,是你。”不是问句了,是肯定。李幼安肯定是她!
她怎么到现在才想明白是她?早就该想明白的,如果不是她,她怎么会出现在她面前,说他们共同的仇人是姜鸢也?明明一切都是她的设计!
兰道也懒得装,就是奇怪她怎么突然开窍了:“谁告诉你这些的?”
李幼安匪夷所思地摇头,她想破了脑袋都想不出来:“你为什么这么做?”
“我根本就不认识你!我从来就没有得罪过你!你为什么要害我?!你为什么这样做?!”
她字字质问,朝她嘶吼,她以为是姜鸢也,姜鸢也情有可原,她们的矛盾由来已久,可是这个女人,她在此之前连她的面都没有见过!她到底为什么?
兰道游到岸边,淡淡说:“你过来,我告诉你为什么。”
李幼安走过去,蹲在池子边,兰道挑起一边嘴角,一只带着水的手掌忽然从水里抬起来,往她脸上一甩就是清脆一耳光:“给你脸了这么跟我说话?”
李幼安的头被打得偏向一边,耳后的头发散在脸颊上,兰道轻蔑地道:“你别忘了是谁给你报复姜鸢也的机会,要是没有我,就凭你,都别想碰到姜鸢也一根毫毛。”
李幼安的头没有转过来,还是重复那一句话:“……为什么要那样对我?”
兰道笑了:“为什么?这世上不是每件事都有为什么,有时候只能怪你自己倒霉,倒霉懂吗蠢货?”
“真是个蠢货,本来还想着你能帮我对付姜鸢也,结果,呵呵。”
原来她的遭遇只能归结于倒霉两个字……李幼安低下头也笑了,在兰道最得意忘形的时候,她突然一下从包里拿出水果刀:“我杀了你!”
!
兰道未曾料到她敢这样,但反应也快,马上抓住她持刀的手,生生将刀锋逼停在距离她胸口不到十五公分的位置,李幼安眼睛通红像浸了血,使出全身力气要把刀压下去,她要她死,要她死!
她的力气是真的大,兰道又是在水里,差一点就要撑不住,咬牙怒喊:“你们都死了吗!”
一道身影利落地从门内跃出来,一脚就将李幼安踹到到一边去,李幼安不顾一切又爬起来冲过来:“我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男人根本不会给她这个机会,单手夺过她手里的刀,另一只手按住她的后颈把她的头按进泳池,从四面八方涌过来的水将李幼安的眼耳口鼻完全淹没,李幼安溺水地挣扎。
“唔唔……!”
兰道对怒火未平,游过来,揪住她的头发,把她的头往池壁重重撞了几下,撞出了血和水稀释在一起,她才把她拎出来:“就你这样,还想跟姜鸢也比?”
“换做姜鸢也,她哪怕猜出来是我,也不会毫无准备单枪匹马来找我,这是送死行为,能做出这么蠢的事情也就只有你。”
李幼安脸色惨白:“兰道!你这个毒妇,你不得好死!”
男人就是兰道那个情人,他把李幼安丢到角落,一个眼神,佣人蜂拥而上,对她拳打脚踢,让她再也骂不出来,只能是痛呼惨叫。
兰道厌恶地把染血的池水拨开,游到别处去:“讨厌死了,原本还以为能是一颗有用的棋子,不能再留她了,省得回头坏我的好事。”
男人就捡起那把水果刀,准备去把人了结了。
兰道美目一转,有了更好的处置办法:“等等,正好那艘船要开了,把她和‘货’一起丢上船吧。”
让她死远点,死到地中海去。
男人停下脚步,看了眼地上奄奄一息的女人,没反对她的决定:“好。”
出了这档子事儿,兰道也没了由游泳的兴趣,从池子里起来,披上浴袍,随手捡起李幼安掉在地上的包,坐在沙滩椅上,随意地翻了翻。
没带什么东西,只有一个手机,点开通话记录,她发现二十分钟前李幼安和尉迟通过话,兰道挑了挑眉,差点忘了,这蠢货颇受尉迟照顾呢。
兰道不确定,李幼安有没有把她来找她的事情告诉尉迟,要是说了,人在她这里失踪,回头尉迟肯定会找她……
正好,她有另一件事要找尉迟,顺便试探一下。
兰道弯弯唇,拿出自己的手机,给他打了过去。
尉迟结束和李幼安的通话,总觉得李幼安不太对劲,便又给她的护工打去。
可偏偏,李幼安是装睡骗过护工,护工看她睡了就偷跑出医院,回家给她儿子做饭。
尉迟打来的时候,护工怕被他发现自己没有二十四小时在李幼安身边照顾,会被扣钱,就撒谎说李幼安在睡觉,自己就在床边守着,一点事都没有。
话已至此,尉迟才放下心,没有再追问。
兰道的来电,刚好在他结束和护工的通话之后,他乌黑的眸子如夜深幽,接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