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曼，你真的要和她比啊？”田小云扶着林曼回了寝室，坐在她床头问她。

林曼“嗯”了一声，看向自己肿起的左脚腕，“啧，好像还挺严重的。”

田小云咋舌：“那可不，好说好歹都要修养几天。”

林曼：“那帮我找几条绳子过来。”

田小云吓得站起身：“你要干嘛？！你别为了这事想不开啊！”

林曼哭笑不得：“你看我像这样的人吗？”

她把肿起的脚腕放到椅子上，想了会，说道：“要有弹力的绳子，最好是弹力绳。”

“你有没有什么深色系一点的衣服，借我穿一下？还得好看一点的。”

田小云：“没有。但是我可以保证穿在你身上是好看的。”

林曼：“……那也行。”

田小云：“你借来干什么啊？”

林曼：“打败夏雅啊。”

她偷偷地附在田小云耳边讲道：“我跳的这支舞，叫木偶舞。绝对能赢。”

木偶舞？！

田小云听到没有听过，她很激动地摇着林曼的手臂：“那你练的时候让我看看呗，我也想看！”

林曼：“完全可以啊，不过我们得错开练功的时间。”

田小云眨眨眼：“错开？可今天有红烧肉吃啊，也要错开吗？”

林曼吞了吞口水，“那还是吃完红烧肉再说吧。”

-

晚上。排练厅没有剩下几个人，林曼拉着弹力绳，不停地在试它的极限能去到多高。

她的左脚还是能稍微发力的，主要还是靠右脚来带动。

林曼微微地叹了口气。

田小云见她四肢都被弹力绳绑住，吊在空中，不由得担心问道：“林曼，你这样真的能行吗？不会掉下来吧？”

林曼继续测着弹力，“只要后勤部的那个人做的扎实，就不怕。”

田小云狐疑看了眼弹力绳，还是有些担心。

林曼右脚使劲蹬地，整个人就飞到了空中，左腿更是被她折成180度。

田小云“哇”了一声，“林曼，你这么多稀奇古怪的舞是从哪里学来的啊？”

林曼脸不红心不跳：“从小在杂技团翻跟斗翻会的。”

田小云：“屁嘞，你还糊弄我？哪个杂技团，带我去看看？”

林曼失笑，继续捣鼓着弹力绳。

就这样练了一天，第二晚的时候，外头突然传来了几阵欢呼声。

林曼在空中旋转了几圈，有点好奇：“怎么回事？”

田小云小碎步跑向外边，待看到大院门口那些人之后，更是兴奋地大叫：“林曼林曼！你快下来！二分队的人回来了！！！”

二分队？

林曼赶紧跟上去看。

田小云立马指着远处模糊的几个人影，八卦地介绍：“你看，最前面的那个人是杨教员，以前是我们教员的同班同学，不知道怎么地，跟汪教员势同水火，互不对付了。”

“她呀，教学方法贼严苛，一分队的女舞蹈演员去了二分队，就没几个能撑过一个礼拜的。”

林曼点点头：“那二分队的人岂不是都很厉害？”

田小云瞪大了眼睛，非常笃定地说着：“那肯定啊！你以为省城文工团就我们这水平吗？好苗子全在了二分队呐！你别看一分队热闹，实际上都是豆芽菜，在二分队面前可不够看的。”

“章桃桃和夏雅的舞蹈水平，在二分队连个B角都混不上。”

林曼诧异：“为什么会差距这么大？”

田小云挠挠头：“我也不知道，说来话长。总之，领导爱看的都是二分队的人，所以我们一分队平时就闲着呗，实力也比不上人家。”

田小云继续指着杨教员后面的那几位：“那个最高的是杜文穗，杜文卉的姐姐，当了一年的文工团总领舞，实力很强很强，去年还得过第三届省城文工团舞技交流大会的第二名，还因为这件事，被提了干事。”

林曼顺势看过去，夜色太黑了，看不清人的脸，只知道，单从行姿看着，都觉得很霸道。

田小云继续说着：“右边的是赵柔，副领舞兼独舞。她啊，可是我们文工团的交际花，实力也不差，杜文穗去年得了第二，她正好是第三。”

“再后面的是连冰冰，谭迎儿和蔡芳玲……”

林曼暗自记下这些名字。

看来自己离当上领舞的路，还有很远。

田小云嘴唇说干了，“算了，我不跟你讲了，反正你明天出操的时候会见到她们。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林曼点头，深吸了口气，继续回去练木偶舞。

后天就是第三次小考了，她可要抓紧时间。

林曼跟田小云回红楼的路上，有听到一些议论声，无一都是在夸夏雅的新舞蹈服有多么多么地漂亮。

田小云撇撇嘴，“她还买舞蹈服了，看来是一定想赢你了。”

林曼把头发撩到后面扎起来，“或许吧。”

田小云：“你怎么都不在意啊！我可担心死了，要是万一比不过怎么办？”

林曼：“不怕，能赢的。”

“穿再好的舞蹈服又有什么用，徒有外壳的舞蹈，是比不过真正的热爱的。”

“她虚荣，便让她去好了。”

田小云听了，还是替她不值。

-

次日，出操时分。

林曼因为脚受伤，没有办法参加，但也不能请假，只能坐在银杏树下看着她们绕着大院跑了一遍又一遍，听了一次又一次的拉歌。

早上还算是凉快，没有午时的闷热，林曼坐在石基上，好不惬意。

至少在外人看来是这样的。

她有看到田小云说的杜文穗和赵柔等人，前者偏英气，跑起来一股飒姿，后者人如其名，很是娇媚的长相，林曼一下子就记住了。

早操结束后，有人主动跟她搭讪。

是个小姑娘，水灵灵的大眼睛可爱得很，扎着两条高马尾，笑起来有两个小梨涡，就像是秋日里的一束昙花，初见惊艳，熟悉之后才闻得她的娇俏与芬芳。

“我叫谭迎儿，你是林曼同志吧？”

谭迎儿？田小云好像提过这个名字，林曼点点头，露出礼貌的微笑：“对。”

谭迎儿更高兴了：“我见过你的照片，跳得可棒了，我还把它放在床头上挂着呢，想着什么时候能见到你本人！”

放着辟邪吗？林曼很想这样问，不过她还是换了个问法：“你怎么会有我跳舞的照片？”

谭迎儿笑得可人：“是摄影干事朱东拍的，我和他关系好，他就把你的照片给我看了。你不要怪他，是我主动问他要的，他原本想放到大院的画报上刊登的。”

林曼笑容疏远了些：“那谢谢他的好意了，照片的话，我想你可以找个机会给我看看。”

察觉到她可能不喜欢，谭迎儿愣着点头说了几声好。

远处，杨教员双手放背后，看向一侧的汪教员：“这就是你说的好苗子？”语气里略有不屑之意。

汪教员脸上不起一丝波澜，“是又怎么样？”

杨教员：“她脚也伤了，你以为明天的考试她真能赢？我真的很怀疑你为什么一定非要在这待着，你可以申请调剂去其他省城，一分队已经没有希望了，劝你还是早放弃的好。”

汪教员抿着唇，没回她的话。

-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小考的日子就已经到了。

林曼盯着镜子中的自己，面露坚定。她问田小云借了一套衣服，银黑色的露肩上衣，浅白色的西装裤，在这个年代已经是很新潮了。

在她的再三承诺下，林曼用剪子将它变成了一件紧身的露背上衣和一条染着红蓝胭脂的小丑裤。

看起来就像是小丑的打扮，林曼很满意，当然，代价是要请田小云去美发厅烫头。

林曼还往自己脸上抹了几道，看起来狼狈极了。

因为知道一分队今天有热闹看，整号排练厅的人都在等着林曼和夏雅两人。一看到林曼的打扮，更是惊呼得议论声连连。

“林曼怎么这个妆啊？扮小丑？指不定她今天才是那个小丑。”

“天花板上面的弹力绳是怎么回事？是林曼还是夏雅的主意？”

“肯定是林曼的啊，夏雅穿的可是薄纱裙，用那玩意做什么。”

“林曼受了伤，即便我之前看好她，但这次我还是要赌夏雅。我投了五毛钱，你们呢？”

“我投了一块。”

“我投一个硬币。”

田小云见她们在打赌，直接把半副身家都押上去了：“我赌林曼！！！”

一旁的人赶紧劝她：“田小云？！你疯了！！”

看热闹的不嫌事多：“哎，你别插手啊，林曼输了她这些钱就是我们的了。”

林曼知道他们都在看热闹，认为这很正常，她站在排练厅的中央偏左，等着夏雅的到来。

好一会儿，夏雅才姗姗来迟。

她穿着贴身的藕荷色薄纱裙，大裙摆上有点点粉闪色的亮钻，远看着就像是一片璀璨的星河，上衣是半透的肉色中袖舞蹈服，绣着精美的牡丹图案，是种华贵的张扬。

她跃着小碎步，来到林曼眼前，右手提起裙摆，行了个优雅的皇室之礼，说出来的话却气人非常：“林曼，你还是别逞强了，你现在就可以跟教员说你把A角让着我了。”

林曼笑着看她：“这句话，应该是我奉劝你才对。”

夏雅轻哼了一声，认为她这是临死前的挣扎。

汪教员复杂地看了眼林曼，半响，才开口：“开始吧，你们谁先来？”

夏雅非常享受这种别人都在注视她的场景，仿佛她是一个真正的天鹅，周围的全是丑小鸭。

她主动上前一步，眼里充满了期许：“汪教员，我先。”

汪教员“嗯”了一声。

夏雅选的是《四小天鹅》的舞曲，她在排练厅最中央定点，脚尖立起，还没开始就露出了胜利般的微笑。

仿佛势在必得。

随着乐曲的响起，她欢快地迈起步伐，扎实的基础让她在做每一个动作时都顺滑无比，裙摆上的闪钻更是为她造出熠熠光辉。

她跳的是很基础的舞步，可能是因为过于自信，在变奏的瞬间，不小心做错了一个动作。

夏雅很快就恢复了过来，她并不在意。在她看来，林曼有脚伤，是无论如何都比不过她的。

汪教员却皱起了眉。

若说以前，夏雅是追求扎实的步法，今天却好像换了一个人，有过于追求华丽，而失去本我的意思。

外行会叹她跳得有多绝妙，但在资深的内行眼里，是一个空有美丽躯壳的舞者，裙摆上的那些精美的点缀更是表明了夏雅的心思走偏了。

汪教员叹了口气，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只好打了个82的总分。

夏雅自信地跳完了一曲，掌声响起，她非常肯定，A角是她的了。

于是轮到林曼表演的时候，她根本就没放在眼里。

林曼的四肢绑好了弹力绳，确定安全后，冲着田小云点点头。

田小云紧张死了，咽了咽口水，才点下了那个播放键。

林曼选的是柴可夫斯基的《胡桃夹子》糖梅仙子之舞的伴奏，前期是明朗跳跃的，她深吸了口气，右脚用力使劲，带着左脚做出了第一个动作。

她就像是一个很开心的小丑，在一堆贵族面前跳着欢快的步伐，右脚一点，左脚跟着向上，整个人都被弹力绳提了起来，形成一个超乎人类想象的弧线。

可无论脚怎么动，腰却是稳扎稳地立住不动，随着动作的变换，她在乐曲中逐渐失去自我，原本是欢快的脚步，突然就变得沉重了起来。

她向前冲，她向前无声地呼唤，就像是一场默剧，林曼控告着这世界的无情，对她的冷落。

变奏一起，乐曲顿时激昂慷慨了起来。林曼戳破了现场所有贵族的虚假面具，她是不被世人容许的小丑，在自我的角落中拼命挣扎。

她要逃离这个世界！！！

林曼脚尖轻点，双手抓着弹力绳，就在一瞬间，她飞到空中。

世人冷酷的面庞历历在目，她好恨，却无能为力，在绝望之中幡然醒悟，在乐曲的变奏中疯狂地转着圈。

她在转圈！她不停地在转！！！

现场的观众看得都失去了语言，只能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终于！变奏声息，林曼披着满身的荆棘，还是发现了这个世界的残酷，无论她如何挣扎，如何求救，世人都听不到她的声音！

伴奏中突然响起了一个“噔”！是她临时加进去的。

一场小丑戏的落幕，代表了一颗心的死亡，她不再是自己，她是小丑，在世人眼中，她永远是个小丑，也只能是个小丑！！！

“铮”的一声。

林曼放手，从高空中迅速坠落，定格在一个完美的endingpose。弹力绳虽然系着她，可这一切都没有用了。

心死了，这个人，自然也就死了。

曲散，人消。

整个排练厅都寂静得异常，连根针落地的声音都能听到。

汪教员先反应过来，她激动地站起身，举着文件，大声宣布着林曼的分数：“100分！！林曼，你是100分！！！”

没有辜负她的愿望，林曼真的是个好苗子！！！

夏雅不肯相信，她呆若木鸡，还没接受这个现实，准备上前争辩一下。

就见到汪教员面露激动地上前握住林曼的手，连声音都是压抑不住的兴奋：

“林曼，恭喜你，拿到了属于你的A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