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会泉很少会在午间休息时久睡,按着他?以往习惯，他?要么不午休，要么只见缝插针地闭目养神十分?钟,让自己注意力暂时从繁冗数据里移开，那就算是休息了。

这天下午，他?却罕见地睡得有点久，醒来时发现房间就剩自己,沃修不知所踪，他?个人终端还自动弹出一个提醒窗口,立体投影的小窗上飘着五颜六色的动态礼花，一边还各有一只聒噪的金色喇叭,屏幕里的具体内容是两行小字。

第一行恭喜他?获得了?超过?一小时的深度睡眠时长。

第二行是祝贺他“睡眠质量赶超xx地区xx%居民”。

崖会泉一目十行地把小字都看完了?，感?觉这个窗口设计一如既往的辣眼睛,让这款应用的受众群体显得平均年龄还不满二十岁。

它的数据统计也很不严谨，“赶超xx%”的比率计算得毫无由来，充满夸张手法。

但?崖将?军如此严苛评价了这个“睡眠监测”功能,他?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地把今日汇报看完了?,还是高抬贵手,放任“小智障”继续在自己个人终端上活下去,并没有要把它拖进垃圾箱的意思。

因为这个小功能跟家里日益增添的毯子、软椅、磨毛抱枕等?有形物品,还有崖会泉已潜移默化受影响的生活方式等?无形物品一样，都是沃修塞进他?生活里的东西。

崖会泉自己有时候都想不通,他?不知道自己怎么自然而然就接受了变化，接受了沃修带给他?的各种杂七杂八玩意——哪怕它们当中很有一部分是他过?去看了?就要皱眉,从没纳入过考虑之中的。

沃修说来也并不强势，从不强求别人一定要跟着自己的步调走，当他?想要让崖会泉收下什么,往往是以分?享的姿态把它呈现出来。

“您有没有考虑过?这样的可能？”很喜欢参与家庭探讨的百里有一回听说了?崖会泉的疑问，他?蹿到一台小咖啡机上，一边给人磨咖啡，一边热心分?析道，“您十分?习惯沃修先生给您带来的生活变化，能快速习惯沃修带进这个家的新鲜物品，这份‘习惯’朝前追溯，也许是您对黎先生的滤镜在引导您的行为。”

崖会泉反应了?一会“黎先生”是谁，他?那时候也是刚睡起来不久，脑子还没完全清醒，差点被百里说得以为家里还有个第三者。

“……以后当沃修和黎旦旦在你的同一段话里出现，只要喊其中一位‘先生’就行了?。”崖会泉说，“另一个直接喊大名，免得不知情的人听了还以为我们家有多么复杂的关系。”

尤其“对黎先生有滤镜，所以对沃修也爱屋及乌”这种句式，让崖将?军几乎怀疑自己是个渣男，他?分?分?钟想起那个白月光与朱砂痣的故事，还要顺带着记起自己做过?的怪梦——就是“黎旦旦跟着沃修跑了?”的那个。

它至今很有杀伤力。

“好的，明白了。”百里从善如流地改口，“黎旦旦曾经也十分?喜欢给您带礼物，就像现在的沃修先生一样，而您对黎旦旦外出带回的东西尽管也经常心情复杂，难以理解猫为什么要给你带这个，但?是您还是会好好收下，并且假如黎旦旦实在执著，想要您尝试礼物，对您施展唠叨兼撒娇大法，您在95%的时间里都做出了让步，会被猫催促着去尝新，继而习惯猫带给您的新事物。”

所以综上，百里有理有据地认为，崖会泉完全是早就被黎旦旦给养出了习惯，如今这份习惯由猫推人，才对沃修奉上的东西同样接受良好。

崖会泉一面觉得百里的分?析有道理，一面，他?感?觉按这个说法，沃修在他这里好像至今不算一个完整的人，他?看人也像在看猫，以前看猫时又常常想人，让他依旧觉得哪里有点微妙。

还好“被替身”的主角浑不在意，沃修看见什么、拿到什么都继续跟崖会泉分?享。

沃修还振振有词，声称：“我这是在帮我们家改善生活，提升居家休息质量，顺便推进一件你早就答应过?我，结果至今进展不太理想的大事。”

崖会泉听前面都还行，听到最后纳闷：“我答应你什么了?？”

沃修本来在跟他?嬉皮笑脸，被他一问，眼角眉梢轻轻一动，神色忽然正经下来。

沃修指的是，有位将?军曾跟他?说好要多体验点和以前不一样的东西，让自己多拥有一点生活，让不打仗的日子也尽量过得更精彩些这回事。

只是将军的许多“陋习”难以更改，定型了?几十年的思维也不是朝夕就能扭转，沃修绕了?一圈跑回来一看——哎我的天，这体验的是什么玩意？

不想强行勉强人，也看得无奈，于是沃修当然只有亲力亲为这一条路可选，他?孜孜不倦地把新鲜东西捧到崖会泉面前，不动声色地去影响人，像一块固态的染料，不好一下把什么颜色都泼到崖将?军生活的白布上，怕自己给的太闹太杂了?，就采取“循序渐进，逐步晕染”的办法，一点一点往人家那添颜色。

直到无孔不入。

“秘密。”沃修那天没回答崖会泉的问题，他?发现假如真把这件事条分缕析地说清楚，有他?似乎在指责人的歧义，他?知道崖会泉曾有过?的那份顾虑，也听过崖会泉在昏暗房间里对着猫的自说自话，他?不想把这种会引人多想的话再说给对方听。

崖会泉对这个一听就很蒙混的答案不满意，他?习惯性拧了一下眉心。

沃修赶快把出现细小沟壑的地方亲亲。

“怎么能让我这么直白地说出来呢？”沃修巧妙用另一种形式抛回问题，“这是你答应我的事，你自己没想起来，还冲着我生气，怎么这么不讲道理？”

崖会泉确实不爱讲道理，然而沃修抛回问题的语气还带着刻意的可怜委屈，让崖会泉微微一顿，在隔三差五升级的撒娇大法面前败退了?。

崖会泉没再追问。

差不多过?了?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他?自己忽然明白了沃修那天的未尽之言。

然后又过一阵，也就是多睡了会午觉的这天，崖会泉午后起床，他?从那个自认很智障的“睡眠监测”应用出发，把自己个人终端里已多出的花式小功能清点一遍，总共统计出了十二款沃修往他?终端里新塞的东西。

他?靠在床头点完这些，被这个高至两位数的数量震撼了一下，接着起身，拎起床尾的一叠衣服。

那衣服叠得有点歪七扭八，一看就不是出自百里之手，百里要是叠成这样，他?就该怀疑对方中病毒了?。

那是沃修的杰作。

叠得卖相不佳，但?胜在干净舒适的家居服被崖会泉套上了?身，是他自己以前不会选择的服装款式。

他?过?去几乎不居家，家居服对他来说基本没有用处，一柜子的制服与简洁硬朗的基础款上衣长裤就覆盖了?他?全部个人着装，他?也不喜欢去穿那些太柔软舒适的衣服，认为它们不够方便，不属于随时能穿着去到岗工作的。

沃修把“习惯有规律的休息”和“拥有舒适”这两件事一起塞给了?他?。

当然——崖会泉在内心自我纠正——睡了超过?一小时的午觉这回事，不能算在“规律的休息”里。

这是因为有个小王八蛋比较放纵，今天是他们俩共同的休息日，崖将?军的固定晨练昨夜就被申请暂停，昨天他?们睡得就不算早，今天醒得更不早，结果上午还瞎闹，中午迫于精疲力尽，才只能继续补了?个觉。

两人的家居服是成套的，崖会泉的颜色浅点，沃修的深点，不过?套衣服的时候崖会泉发现沃修把浅色穿走了，也不知道是这人起床时身体醒了?，脑子还在梦游，还是这人十分?清醒，就是故意的。

他?们家的拖鞋也都被更新换代，崖会泉穿着沃修买回来的情侣拖鞋，踩着也是沃修添的地毯走出房门，在走廊遇见了?搭在灯上的百里。

“下午好，少爷。”百里说，“您是在找沃修先生吗？”

崖会泉没回答问题，先注意到了百里头顶——如果百里搭载的灯帽能算AI的头的话，他?问：“你顶了个什么？”

“沃修先生送的针织套。”百里快乐地说，“沃修先生认为，他?正在给全家的家居物件换新，却唯独漏掉我不太好，但?考虑到我是个人工智能，他?也摸不准该怎么给AI送家居小物，所以他干脆准备了?许多针织套，我能套在自己固定搭载的小家电上。”

顶着针织套的灯就像戴了一顶小帽子，崖会泉端详了?百里的新造型一会，接受了这个设定，之后下楼在咖啡机、厨房机等仪器上再看见小帽子，他?也都波澜不惊。

百里告诉他?，比他?早半小时起来的沃修出了主屋，正在屋后的小树林里。

不用百里继续告诉他?沃修在那做什么，崖会泉一下到一楼，通过?偏厅敞开着的窗，风已经把答案偷偷送给他?了?。

他?闻到了柴火燃烧的味道。

沃修专门提早一点爬起来，在小树林里复制了崖将?军曾经做失败的那顿户外烧烤，崖会泉慢吞吞从主屋正门绕到屋后树林时，第一排肉串刚好下炉，肉脂被烤至微焦，油滴进炉子里，噼啪一声，就爆开一个小小的香氛气泡。

“百里给你通风报信了?？”崖会泉冲新鲜现烤的肉串轻抬下颌，指的是沃修如此精准的把控了时间。

“就不能是我和你心有灵犀，远程知道你下来了？”沃修衬衫袖子卷到手肘，他?从肉串里拎起一串调料不多不少的，递到走近的崖会泉嘴边，“尝一尝，饿了吗？”

崖会泉把肉叼走，承认做这事沃修还是比自己擅长多了?。

沃修露出的小臂上有几个清晰的指痕，崖会泉身为“罪魁祸首”，不禁多看了?两眼：“你……”

一块外酥内软的秘制小土豆就塞住他想要问情况的嘴。

拿烧烤堵人嘴的沃修失笑：“这有什么，没事。”

这么说完，沃修下意识往崖会泉敞开的领口里瞟了?一眼，倒是自己也有点担心：“是不是该先去洗掉？”

崖会泉的领口露着半截锁骨，上面延伸出来有一段潦草的笔痕。

昨天比较放纵，是字面意义的放纵，沃修不知道从哪带回来一盒水消笔，对人体皮肤温和无害，显色度还高，他?连哄带骗，往崖会泉身上写了?一个“共同经历事件表”。

他?的小臂就是被笔骚扰到难以忍耐时的崖将?军抓的。

“没事。”崖会泉没有去拢衣领，反而觉得哄人时十分?理直气壮，白天清醒后居然有点惴惴的沃修很新鲜，他?把空签塞回沃修手里，理所当然指挥沃修烤起他?想要的东西，“等?会再说，我饿了。”

作者有话要说：颜色记，就要有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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