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派胡言!污蔑生脏,造谣皇室,岂是你一个小小六品断事敢拿做的?说,是谁授意你来诬告本王!”
崇瑞王横眉立目,气势逼仄,他素来嚣张惯了,颐指气使,别说是一个残废了六品断事,就是高堂上坐着的钦差,他也不惧。
魏士皓爹娘老子下了牢狱,自己断了腿仕途上十有八九也要落空,家里打一眼,上上下下不过几日竟被那狐假虎威的庄氏给搬空了去。
前程后路,悉数断了干净,唯有一个有情有义的宁婉为他顾虑,婀娜弱柳,自己怯懦懦没个主见,还要典当钗环首饰,照拂着自己。
看前方黑洞洞,漫无明路,大理寺钦差领了皇命要查,自己搏一搏,或能拼个将功赎过,左右送进崇瑞王府的银子不过他的手。
争出一线光明,若是宁家能得平反,宁婉与他有婚约牵绊着,那姑娘是个榆木脑袋实心儿,一应安排还不是听他的嘱咐。
至于前程,哼,宁老太傅在官场斡旋斡旋了大半生,只这么一支独苗,宁家洗净了冤屈,莫说是宫里那位要荫庇照拂,旧友同僚,就是为着清流名声,还能叫宁婉受了委屈?
想及至此,魏士皓底气更足。
啐一口,破声大骂:“值得当旁人生脏,可着京都城,谁不知道你崇瑞王府是盖天下有名的脏窝,鹑鹊之乱,聚麀之丑,我一个才进京几年的都听的确有其事,洗白这些个污秽不得台面,海了天的银子去捂众人的嘴。怪不得扒我魏家一层皮,也得催着讨着要拿银子呢,合该是用在了这上头。”
“你!你这个砸碎!”崇瑞王拔剑要砍他的头。
跟着的相客忙上前拦着,荆衡丢签拿人,就差没站上桌案叫差官们按住两下。
“反了!反了!本官奉皇命问案,你们也嚣张的厉害些,还要反了天不成。”惊堂木拍下,荆衡乜着眸子示意左右,“既然都不能好好说话,那就上枷。”
左右差官抬两副枷铐,一张扣住了瘫了的魏士皓,另一张该是往崇瑞王身上戴,可他是黄天贵胄的身份,本朝虽没有邢不上士大夫的旧礼,皇帝的兄弟谁又敢真给他上刑。
老国子监祭酒看不过崇瑞王府的霸道,咳嗽两声捶着胸口道:“太宗命刑部尚书李陶陶编纂《新明律令》,使国有明法,法有明据,百姓与士大夫自有所依,自此,天下之事才少冤屈不公。”
老祭酒耄耋之年,平日里说话且糊里糊涂,这会子唱山音,没人敢跟他老人家计较,只一句话打了三家的脸。
刑部尚书与督察院首对了眼神,起身拱手,请大理寺践公允之道。
刑部与督察院挣了嘴上的公道,却将得罪人的差事交在大理寺手上,换做别人许是就着了他们的道,偏现大理寺做主的是个莽头武夫,他们说要公允,荆衡眉毛一挑,挥手便叫人给崇瑞王上枷。
“二位大人说的是,我是个武将,没念过两天书,不如二位大人博学,却也知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早年间,我家老爷子回京述职,路上马惊了踩了人家的田,尚且拿二两银子赔给那佃户,我家老爷子可是当今陛下的嫡亲叔叔,论身份尊卑,谁还能大的过他老人家去?”
“他老人都得依律依法,又有刑部、监察院二位大人做公允,本官也不好偏私,叫普天下百姓误会了崇瑞王的清明。”
发签无悔,有上峰做主,大理寺的差官们手脚麻利,摒开一众累赘相客,手脚麻利的给崇瑞王锁上枷扣。
打武戏的拘了手脚,荆衡脸上见笑,端坐于高堂之上,指着卷宗上的麻烦,一个一个地审。
太子挤在人群中看热闹,不禁跟着老百姓们一起鼓掌叫好。
侧过脸小声跟随行太监道:“都说临安姑父是个千里跑马横冲直撞的主,除了我爹,他谁也不怕,怨不得我爹把这麻烦的差事交给他,乱拳打死老师傅,就该这样的人,才好做大理寺的主。”
崇瑞王在朝堂上更偏向张贵妃所出的二皇子,几回政见不睦,崇瑞王一党也曾上过废太子的奏疏,虽叫怡亲王给卷了回去,皇帝也不曾放在心里。可太子年纪小,又是个小性儿爱记仇的性子。有时候怡亲王说两句不顺耳的话,他还得皱皱眉头呢,更何况这些。
今儿个看见崇瑞王戴枷,什么皇亲国戚的尊贵,什么王府高高在上的威严,全都扫在地上,便是日后洗干净了再往朝堂上站,今日之耻,也有这么多人见证着,不怕他崇瑞王厚着老脸。
案子逐渐有了风向,牵扯众多,也不是今天审这三家就能结案定断的,天色暗下,风雪也渐渐大了起来,太子比了个眼神,领着随从们退出街巷,早早回了宫。
至于大理寺这边,记事管一一写下笔录,叫宁氏女、魏断事,总崇瑞王府跟着来分辨的一众,按手印留卷,不好全都押进牢里,叫他们各自交了足足的银子,便准他们家去,过几日再有审问,大理寺的差人们仍旧去请。
林太保与老祭酒一众来给宁婉壮势,风雪寒寒的天儿里坐了半晌,好容易得以散了家去,一个两个搓了搓手,各家都备了轿子,要接她留住。
荆衡后衙密封卷宗,听底下人说前头的事儿,急罗罗赶出来,赔笑脸给各位老大人作揖,“各位叔叔大爷,这人啊,你们可带不走。”
“怎么?你小子主谋都不敢收,偏捡了个不相干的受累小丫头来拿捏?”老祭酒任众人搀着,站出来为宁婉出头。
“不敢不敢,您老人说这话,我又不与谁一势。”荆衡笑着道,“只是,这人是我从值所里接出来的,有来有去,这边问完了话,还应着人家要原木原样的给送回去呢。”
“送哪儿?”林太保问。
“那日是我二哥把人领回去的,舅舅要接人家去,也得跟二哥打个照面不是。”荆衡苦着脸笑,他敢跟崇瑞王翻脸,一家子哥哥兄弟里头,却最怕他二哥,七哥也怕,二哥武艺好,一个人打他们两个都足足的。
听到是怡亲王府要人,林太保小声跟老祭酒嘀咕两句,才道,“既如此,便如此。”
又笑着警告他不要花马吊嘴的偷滑,“她一个可怜孩子,今日有叔伯们护着,还有人张牙舞爪的敢打她呢,也是你们大理寺调度不应,她是原告,你们查案子,该去拿被告的过错,怎就叫她可怜见儿的来受人折辱?”
查案子素没有只问被告不问原告的道理,可这几位倚老卖老,就是他老岳丈这会子在,也得让三分情面。
荆衡叹一口气,笑着道:“谨遵舅舅教诲,外甥也是头一回搁擂台上扮包公,明儿熟悉了一应,也就知道了,舅舅饶外甥这回。”
他又给宁婉作揖赔不是:“开罪了小姐,还请宁小姐不要责怪。”
宁婉福身还礼,她不必开口,自有替她说话的人。
“得,是本王来的巧了。”外头陆敬之带着人进来,先给老祭酒问好,又瞥一眼人后护着的小可怜。
“我送舅舅家去?”陆敬之笑着提议。
林太保摆手道:“我那儿可就只剩下一坛子桃花醉了,你跟老七一对小馋猫似的,哄走了我的私藏,左一个好舅舅又一个好舅舅,你们就是想要我的命。”
偷酒的小贼,净说好听话哄他,林太保逃也似地哄着老祭酒快快逃走。
陆敬之将揣着的手炉塞给宁婉,扭头同荆衡道:“天也晚了,咱们聋子打/炮仗,散了吧?”
他扭头嗔一句:“发什么呆,吵一天了,也不嫌累,还不速速跟上?”
荆衡独一个人留在原地,想跟他理论两局值所的事情,奈何怡亲王府的马车行的太快,他追出门去,人家早不见了踪迹。
临安郡主等他不回,乘了小轿,来衙门口寻人。
见他坐在书案前发呆,拿手帕扑他,笑着喊他回神:“不是来做包青天,怎么先做了呆头鹅?”
荆衡捉住她的手,咬一口逗她,被她提起了耳朵,才鬼叫着求饶:“疼疼疼,好娘子,快撒手,求你了。”
“谁稀罕你求我?”临安在主案坐下,正面摆着是今日的卷宗,忙又起身坐在了一侧,生怕叫人拿住了他的口舌,“你好生听差,我一百个支持你。”
“京都城的差事啊,难当咯。”荆衡感慨。
“做不了包青天,你做海瑞,还能难么?你只一心一意,有父亲兄长在前头护着,谁还能欺负了咱们不成?”
荆衡喟叹一声,摇头道:“纵有父兄做主,错综复杂,擂台上粉墨登场,殊不知没上擂台的才是博弈的主谋。”
临安郡主出身皇家,看人待事,比他想的要通透深刻:“任他光怪陆离,你要偏私又不能偏私。我也不说什么帮着求情的话,你只站在了公允的理上,不要驳了上头的意思,纵是有稍许差错,也无甚大碍。”
荆衡颇为认同的点头,吃了些她送来的饭菜,掌灯熬宿,愈发尽心竭力。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追更的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