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司锦笑道：“那个时候，你我不过是见了一两面。若说有多深的感情，那也是虚妄之言吧？”

吉星河愣了一下，回想起当时的情景，缓缓开口道：“是。你说得很是。最早以前我应父母的要求，事先见过你——你不爱说话，却看着沉稳，也挑不出毛病，便同意了这门亲事。我有了未婚妻，怎么能应允别的女子呢？这是为人最基本的品德要求。”

佟司锦暗地里点头。若是吉星河说对自己一见钟情什么的，那才是虚言。当时她刚从海兰屯回来不久，韩氏卧病在床，佟家气氛压抑沉重，她总是习惯性地低着头。她乜他一眼，“那你可以回来先与我解约，再与赛罕谈婚论嫁。”

吉星河大窘，拉过佟司锦的手道：“那时我没心思去想那些，只想按着定下的亲事往前走。”他握紧她的手，“老天待我不薄，你是这般的好！”

佟司锦脸发热，抽出手，道：“好了，这次就算了。咱们得加快速度，后头还有麻烦事情呢。”

“是是。”吉星河知赛罕这事算是揭过，他心下轻松，与佟司锦一道，催马快速前行。

草原的尽头是茫茫戈壁滩，往前行半个时辰，一座平缓的山体便出现在他们眼前。

这真是一块儿风景优美的宝地，山体附近方圆几里地长满了齐膝的绿草，里头夹杂着各色野花儿。这座山虽不高，但上面长满了各种绿色的树木，有一道瀑布垂直悬下，汇进潺潺的小溪之中。

山顶建有成群的毡房，远远望去，如同树丛里分布着白色的蘑菇。这便是额克台了！若不是忧虑不知宝力德将上头祸祸成什么样子，这倒是适合生活的好去处。

他们知道宝力德派人把守着这里，说是有瘟疫，不让人进出。为了不引起他的注意，他们呆在远处，等到天擦黑了，才骑着马往山跟前而去。

天刚黑下来，夜幕上就出现了亮闪闪的星星。吉星河观着天上的星子判断了方向，没费多长时间，他们就找到了那条小路的入口。

厉明说那以前是羊道。估计是额克台没建成之前，牧人去山上放羊会走这里。而现在，额克台成了部落头领居住和议事之地，这小路就废弃了。地面上是树根和草根交织盘结，树木又低矮多枝丫，佟司锦走在其中连头都抬不起来。

厉明说那条小路，马行进其中困难，只适合人徒步行走。吉星河将枣红马和青骢马拴在避风之处，背起装了草药的袋子，随后也跟了进来。他紧紧身上的衣服，抬头看着前面的佟司锦。他是舍不得她受苦的，可她有一手好本领，此时额克台上最需要的是她，所以说什么都是虚的。

他提起体内一股气，踩着那些树根和草根，几大步就追上她。伸手握住她的手，用力带着越过脚下的障碍往前行。

往前还没走多远，月光就洒了下来。溶溶的月华洒遍林间，这比起黑幢幢什么都看不到，那是好得太多。这路虽是崎岖，坡度又陡，但有着吉星河给佟司锦借力，她也并不觉得有太辛苦。

再加上吉星河怕累着她，带着她走走停停，她得闲时还能欣赏这月下林深的景色。以后她会嫁给吉星河，住在皇宫或是王府之内。一两个月能见一回母亲，仅此而已。再想有这样外出的经历，那便是痴心妄想。

她生了一份珍惜当下之心，便感受着林间的虫鸣、树梢偶尔被惊起的飞鸟、夜晚刮过脸颊的凉风……周围很静，他俩说话交流的声音也不由得压得很低，怕破坏了林间这份宁静。

倒是其间佟司锦一个不慎，踩着杂草滑了一下。幸而吉星河眼明手快将她抓牢。她站稳之后，活动了一下脚踝，只觉有些酸胀。她想了想，让吉星河打亮火折子，从草药袋里找出一种能活血化瘀的，又脱了鞋袜，将搓揉出来的汁液涂抹在不适处，瞬间那里便生出清凉的感觉。

佟司锦又趁机拣出防治蚊虫叮咬的枯草，用火折子点燃后，将两人露在外头的肌肤都熏了一遍。她正忙活着这些，忽然吉星河示意她噤声，还朝西边的方向指了指。她侧耳一听，果然从上头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她心里一凛，难道这山上有野兽？她下意识地捏住了腰间的荷包。

片刻后，佟司锦听到那个方向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她松了口气，看向吉星河。吉星河悄无声息地将火折子摁灭在泥地上，拉着她将身子掩在一丛灌木后头。

从西边往下而来的人有一群，约有八九个。他们用白布蒙着面，身着白色的袍子，在月光下像一群怪物。

这些白袍“怪物”手里拖着袋子，边走边小声说着话。“晚上也让人不得安生，人都死了，非要这个时候往山下扔。”一个年轻的略尖的声音发着牢骚。

“那有什么办法？宝大爷的命令，谁不敢执行？”另一个嘶哑的声音不耐烦地应道。

“你说，不是撒满巫医都跳过大神了吗？怎么还会死人？”

“宝大爷说这些要死的人都得罪了神明，患了瘟疫，应是巫医也救不了他们。”

“唉，可怜见的。我记得小时候咱们这里得过瘟疫，那个时候倒霉的人那喘气的呼哧声，

比牛发出的还粗。这回又变成指甲出血了。瘟疫是不是每次来得病症者都不一样啊。”

“那谁知道。反正得的都是死人的病。唉，晦气的很！别传染给我们了！”

“宝大爷说人死了，就不会传染给旁人了。”

“算了算了，拖到山下就完事。”

……

这些人走的那条路，与这条小路相距不远。故而佟司锦将这些话听了个真切。“指甲出血”这几个字令她大脑里嗡嗡作响。她不由得想到番葛茉苏。服了番葛茉苏身亡的人，就会指甲出血。

她记得很真切，当时于孝通说，这番葛茉苏是西夷那边专有的。为什么宝力德会有西夷制出来的毒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