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正皇帝笑笑道：“一会儿你就随朕回宫里。”

马公公的话提醒了吉星河。他觉得此时不应回想那些枝枝蔓蔓的往事，俱往矣。要紧的是眼前，有更重要的事情在等着自己。

想到这里，吉星河双膝跪地，对着德正皇帝行三叩九拜大礼，口中朗声道：“孩儿拜见皇阿玛。孩儿给皇阿玛请安！”

德正皇帝见自己这个儿子如此懂事，心中喜悦，叫吉星河起来，道：“以后不必如此多礼。吉日嘎朗那边，朕自会与他说明白的。你放心与朕回宫便是，朕让钦天监好好测算，择日朕带你去太庙祭拜。”

——皇上这便是要将吉星河记入族谱了？这回在场的大臣和使臣、头领又向皇上行礼一回，齐齐向皇上道贺。

德正皇帝微微颔首。自他自将认回吉星河这话一说出口后，想起舒妃虽还会有心痛和遗憾，但内心不再拧巴，而是顺畅很多。随后看向吉星河，见对方言行举止略带生涩紧张，但整个人是落落大方的，看着颇为顺眼，心里舒坦，招手想将吉星河叫到跟前。

吉星河倒是看了福娄一眼。德正皇帝一愣，转头对关玉道：“关爱卿，火器营应是还有火炮校阅。”

关玉上前一步，行礼道：“回皇上，火炮演练已经准备好，是否开始，还要请皇上发令。这……吉军校以前也操练过火炮，不过……营里还有别的军校。”吉星河现在已经是皇子阿哥了，身份尊贵，不回营里也是情理之中。

德正皇帝看看吉星河道：“皇儿，你既是胳膊上有伤，就随朕在这里校阅火器营吧。”

吉星河倒是不卑不亢地应道：“皇阿玛，孩儿带着士兵苦练已久，彼此之间已经建立了默契，此时还是不要换人。孩儿的胳膊举火枪时会痛，指挥火炮不用胳膊做精细动作，无碍的。”

德正皇帝便点头应了，“那你去吧，朕正好再看看你的本领。”

吉星河应了“是”，便退了下去。他往自己的马跟前走去。

大家纷纷给他让开一条道，这个年轻人方才骑着马来的时候，还只是区区一个六品火枪护军校，可现在回到军营，就成了德正皇帝的亲生儿子。

吉星河翻身上马，身姿潇洒。他一抖缰绳，那马儿也很有灵性似的，朝山下飞奔而去。

福娄随在吉星河的身后也下了山。他身为火器营的翼长，自是知道吉星河整日在营里训练，火枪火炮本领高超，根本勿须他担心。可关玉朝他投过来示意的目光，他这才警醒过来——现在的吉星河地位尊贵，这次火炮演习不能出任何差池，包括效果和人。

于是福娄便很有眼色地下了山。出于谨慎，他不敢立时宣布去吉星河的新身份，只是将士兵召集在一起，做了一场振奋激荡人心的讲话。他说吉星河已经得到了皇帝的青睐。皇帝对火器营的表现也赞赏有加，现在只余最后一项火炮表演。今日之后，他这个翼长将论功向皇上求赏。

火器营全员官兵士气高涨，他们高呼着口号将队形展开，推出十门架在炮车上的火炮。这些锃光瓦亮的火炮上头系着大红色的绸缎，在青黑色山体的映衬下，显得格外亮眼。火炮旁边是身着盔甲的士兵，他们队列整齐，面目肃然。吉星河就站在队首，他手上拿着三角形的队旗，在风中猎猎招展。

福娄一声令下，火炮演习开始！

吉星河语气坚定，神色刚毅，手里挥动着旗子，发号施令，指挥士兵开始首轮火炮发射。士兵们将圆柱形的炮弹填进机膛，他们动作规范整齐，操作娴熟……没过多久，在吉星河又一次挥动旗子之后，这些火炮开始发射，一阵“轰隆隆”震天响声之后，目标物——几堵土夯的高墙处弥漫出扑天的尘土。尘土散去，墙体俱变成一处一处的土堆匍匐于地。

关玉在举着窥筒的皇帝跟前道：“这种大炮炮管长，管壁厚，准头高，威力大。后面是短管炮，适合仰攻高城和山寨，射程到500步之远。”

德正皇帝放下手里的窥筒，瞥了一眼已经看呆的那些使臣和头领，心里漾起自得感。他第一次对“弓马骑射为本”这句祖训产生了怀疑，这火炮的威力大，震慑力强，远可保边疆无人敢犯，近可镇压反叛力量，确是好物。只可惜那些擅骑射的好男儿了，再说这些火炮大都是从西洋买来的，耗资巨大。

那些使臣和头领不知道德正皇帝心里所想，他们缓过神来之后，对大尚朝产生了更进一步的敬畏之心，连方才那些交头接耳都不敢了。在短管火炮演习之后，他们向德正皇帝行礼，齐声称颂德正皇帝治朝有方，大尚朝国运昌隆。

德正皇帝心头甚是满意，这才真正达到将火器营拉出来演习的目的。他将这吉星河指挥那批火炮命名为神威大炮，后头由另一位护军校指挥的短管炮命名为神武大炮，才带着这些使臣和头领班师回朝。

浩浩荡荡的队伍中，吉星河骑着马跟在龙辇旁边，这是德正皇帝亲下的命令。进了宫后，这些使臣和头领自有理藩院的人领了去，安顿吃住。

德正皇帝则带着吉星河先去见太后。慈仁太后岁数大了，自是畏冷。不过福宁宫有通着热气的地炕火道，温暖如春。

慈仁太后身着六镶六滚的大红色地串枝石竹花纹金宝地锦大褂，正坐在窗子下头的剔彩大吉宝案，与素琴闲话。听来传话的小太监说皇上来了，她看看日头，心下略感诧异。前头德正皇帝说要带着各藩属国的使臣和部落的头领，去看火器营演习。

怎么一回来不歇着，反倒是往福宁宫而来了？慈仁太后正思忖时，就看见德正皇帝带着一个模样周正英气逼人的后生走了进来。她微微一愣，这后生她这是第一回见，皇上不会平白无故将外头的人带到自己跟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