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冬天如约而来。外面寒风凛冽，呵气成霜，而佟家已经烧起了地龙，大家都呆在各自的屋子里，很少串门。其实外头即便不冷，也几乎没人互相走动。

那氏自吃了暗亏后，心头不舒服，借口头晕胸闷，便免了各房来请安。正好柳姨娘也不想来前院。她被那氏迁怒后，心里也不畅快。两不相见，最好。

当然齐氏依旧还要来禀报账务。齐氏虽是脑袋不太灵光，但也知看人脸色。她拿着帐簿到前院东次间，照着数目，眼观鼻鼻观心地说一回，别无它话。

佟家，跟这冬天布满云层的天空一般，阴沉，压低。大家就连走路，都不由得踮起脚尖，以免招来咒骂。

佟司锦如同局外人，她照常守在韩氏跟前，给她熬药，陪着弟弟佟司铎读书。然后就是制香脂，她的铺子已经开张起来了。常言道，新开铺子亏三年。三年这个时间夸张了，但顾客从被吸引进来，到接受、肯定，这需要过程。但佟司锦不急，她跟申德良说，她亏得起，叫他大起胆子经营。只有多多赚银子，才能让自己和家人生活得更好。

中间慈仁太后也着王五子来过佟家，拿回了几盒香体膏，留给佟司锦一个令牌，说她可以随时进宫。佟司锦将令牌收好，她对进宫兴趣不大。她只去过两次后宫，却不小心看到了里头的阴谋。她知这可能是万中露一，她重生一次，最大的愿望就是护住家人，不想掺合到其中去。故而避而远之，是最好的打算。

至于刘二，佟司锦已经知道了他的下落，甚至他现在干的勾当。有两次外出时，她让吉星河引着去看了刘二的住处。还有当时铺子里帐房先生孙有金和伙计龚生村的情况。

当然，这多亏了吉星河的帮忙。现在吉星河新赁了一处小院子，就在离佟家不远的地方。佟司锦与他传递信息，就方便多了。

对了，佟司锦收到了苏大奶奶带来的银子，说是给她的分成。佟司锦根本就不会动太后赏她的金元宝，这些金元宝虽然能折成现银，但它们的象征意义远在此之上。折成现银是几千两银子，那氏拿不出来吗？齐氏有的也远不止于此，可她们全都眼红这个。这其中的道理，佟司锦很明白。

对了，佟司锦还收到了傅佩如写来的信。傅佩如在信中告诉她一个好消息，她要随父亲进京述职了。另外她听说父亲要改任京官，她这次回京就不走了。佟司锦看了也很高兴——她在佟家有三个妹妹，无一人能交心。姐姐又嫁了人，不能随便回娘家。自己以后就能和傅姑娘来往了。

傅佩如的来信还让佟司锦意识到，她的机会来了！现在整个佟家由那氏把持着，长房中妻不像妻，妾不像妾，都烂到根子上了。想要改变现状，也只有佟托哈能指望。

……

腊月还未到，那氏接到佟托哈捎来的信，说他要回京述职，此后便是过年，在家里住的时间会久一点。

那氏便打起精神来，将丫头婆子及下人都叫到一起训话。准备迎接老太爷回来，也要准备过年的各项事宜。过年小辈们要穿新衣，吃食也要提前备下，更重要的，是老太爷和同僚应酬要送的各式礼单。

佟家上下就都忙了起来。尤其是齐氏，拿着库房钥匙行走在各院之间，别提有多福气了。就连柳姨娘也关着门在算帐。佟司锦知道柳姨娘算的是铺子的进项，那都是韩氏的陪嫁。

佟司锦听到算盘珠子拨得响，她是不知道铺子挣了多少银子。但她知，柳姨娘必会给佟海泰叫苦连天，说没赚到钱。

呵，佟司锦冷笑！吉星河已经打听出来佟托哈的行程，不出意外的话，还有个四五天的时间，佟托哈就要到家了。

……

俗话说，年关难过。这对于老百姓来说，年关的确比平时生活来得要更艰辛。先不说过年的开销增加，单说这天气一天比一天冷，要想不被冻死就得烧薪炭，这便是又一笔开支。很多平民百姓舍不得在这上头花银子，就哆哆嗦嗦地裹着衣服，在寒风中发抖。

这一日，老盘营口的林四保正穿单薄的衣服，在破败不堪的院子里推磨。林婆子在一边，拿着木勺子，从木桶里舀起泡过的黄豆，往石磨中间的槽子里倒。豆浆如涓涓细流，不断地涌出，滴落到石磨下方的桶子里。

眼看着桶子就要装满了，林婆子脸上露出微笑。往里头点上卤水，豆花就做出来了。再将豆花压实，一块块豆腐就能成型。到时候林四保将豆腐送到街上铺子里，就能拿到铜板买粮吃了。

林婆子见林四保身上冒汗，心疼地对他说：“你歇一会儿吧，把汗擦擦，别着凉生病了，看病得花不少银子呢。”

林四保笑笑道：“我又不累，再加把劲儿就干完了。”

林婆子便加快了手上的动作。眼看最后一勺子泡黄豆倒了进去，她拿起布子擦了擦长了冻疮的手。突然听到院子的那扇破门“砰”地一声响，她转头一看，吓得头皮发麻，喊道：“四保、四保，快跑，他们又来了！”

打头的二人，街上人称亮子和全子，均是膀大腰圆的土肥之人。他俩后头还跟着三个街头的小混混。他们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亮子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不还钱就命来！”

林四保丢下石磨想跑，不料那伙人将院子门堵得严严实实。全子手里拿了根棍子，一步步逼了过来，“要么银子，要么命，你挑一个吧。”

林四保不停地鞠躬，“各位爷，银子我这里有。”他从兜里掏出一把铜板，递了过去，“我都存着呢，连粮都不舍得买。”

亮子一脚踢到林四保手上，铜板哗啦啦掉一地，“哄谁呢？这几个铜板值十两银子吗？”

全子手挥棍子打了过来，面呈狰狞之色，“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也让你见识见识爷的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