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正皇帝见佟托哈的身影消失在宫殿门口。这才对马公公一招手，马公公咧咧嘴，跟变戏法似的拿出一套微形木工工具，“皇上这些天辛苦，奴才想着皇上不如歇一会儿……”

被德正皇帝狠狠瞪一眼，马公公才闭了嘴，退一旁躬身候着。德正皇帝叹口气，“没想到佟海泰还有这等偏门爱好，谁说不务正业就没用？唉，朕这点倒是羡慕他了……”边说他边拿着凿子在方木条上凿孔。

马公公把身子极力往阴影处缩，假装什么都没有听见。余光却见徒弟小孙头在门口探头，他忙咳嗽一声，趸摸着过去一问，说是尚虞备处的冯侍卫求见。他忙奔回来跟德正皇帝一报，瞅着空档拿出明黄色平金锁绣织锦袋将凿子等物划拉进去，拉长声音对小孙头道：“宣！”

德正皇帝无奈地揉着眉心。

冯侍卫进来后打千叩首道：“皇上命奴才查事，那放冷箭之人已经找到，就窝藏在朝廷派去的官兵之中。那人警觉性高，私自逃跑。奴才追到江都普福寺附近，正追问他受谁人指使。那人却被射死。线索中断。”

德正皇帝太阳穴一鼓一鼓地跳，马公公看得真切，这是皇帝生气的表现。果然皇帝面色越来越暗，过了很久，才咬着牙道：“他如何混在官兵之中，又接触过什么人？这个必须继续查！”

“嗻。”冯侍卫退出大殿。

马公公看了一眼屋角那座铜镀金嵌珐琅钟。正好一位头顶匣子的小公公躬身进来，上头装的是各妃嫔的牌子。马公公笑着问道：“皇上，该翻牌子了。”

德正皇帝瞟了眼匣子里那些绿头牌，淡淡道：“二阿哥勤寰去江都督察水患，朕今儿就去静妃那里吧。”

宫人将消息通传到静妃那里，她喜得跟什么似的，催着贴身宫女给她沐浴梳妆打扮，庆华宫里忙碌中透着喜气。

与此同时，居于清芳宫中的沁妃则咬着嘴唇，在宫中来回踱步。她身姿袅娜，眉眼处无不精致美丽，可浑身透出的怒意令宫女们战战兢兢，大家无不垂着头做谨慎状，唯恐一不小心被迁怒到。

而毓禧宫偏殿的小佛堂里，端妃手捻佛珠，闭目念念有词，听此消息，手一抖，檀香木做的佛珠滚落一地。

江都的暴雨终于止住。于知府亲自带人去察看灾情，又组织城内富商们协议筹资自救事宜。商户们的财产自是也受到损失，不过迫于官威，多少都贡献了一些银子出来。

秦总商一行人刚从知府衙署出来，又被人请到运使衙门。一见里头坐的是佟御史，他们下意识就想避开，但又无处可避，只得上前与佟御史作揖。

佟御史暗暗摇头。待他们这些人入了座，彼此之间寒暄了几句，他便切入主题，“各位，现在这个场合虽很冒昧，显得不通情理。但在下苦于完成差使，心里也没底，故而把合同都拿了出来，想请大家把捐输金额都给确认一下。”说着，佟御史将手里拿着的那些人签的合同扬了扬。

张盐商快人快语，“刚才于知府才让咱们拿银子出来救灾，眼下官爷又催要捐输。江都发了汪洋大水，东西都泡了汤，官爷让咱们从哪里找银子啊！”

佟御史脸上带着笑道：“大家别误会，我这也是提个醒。发生这么大的灾害，每个人都难。不过大家在安排银两支出时，务必要把捐输考虑进去。具体到每个人的数目，到时候有劳秦总商计算，跟大家公布一下。”

秦总商苦不堪言。他现在只要一进家门，就会被秦老太太的唠叨灌满耳朵。他算是看明白了，秦老太太的意思，就是让他满足佟御史的所有要求。

他也想啊！可，难！

众盐商将目光都投到秦总商身上。秦总商咳嗽了两声，向佟海泰说道：“这些合同都是大家亲自签的。佟御史请放心，江都盐商之所以有今天，大家必不是那等见利忘义宵小之辈。”

说到这里，秦总商转头与各盐商道：“其实说句真心话，大家仔细回想一下，若不是佟爷那日苦口婆心提点，大家今日也不能从容坐在这里。像方老弟、钱兄，执意不听人劝的，他们的下场可以说是凄惨至极，翻身估计很难。”

方盐商和钱盐商，一个自恃胆大，一个急于赚钱。众盐商都停船之后，他俩照出船不误，那三日河面船少，他俩跑得也欢，还生出以后日日如此该有多好之感慨。可暴雨来得急，瞬间将河面上所有的船只掀翻，盐入河水尽数化光，这二人当时也在船上，和工友一道俱无生还。

秦总商这几句话说得各盐商垂下眼神，有的开始点头，其中不乏面露难色之人。秦总商又道：“可有句话在下也斗胆说出来，还请佟爷体谅。咱们江都这次灾害受得也忒大了些，容我等宽限几日。也请佟爷禀报万岁爷，商议可否减少这次捐输的数目，若能如此以后必不敢忘皇上恩德。”

佟海泰捋了几下胡须，沉吟片刻后开口道：“有秦总商这些话，佟某人就放心了。至于江都这次的灾情，我自是原原本本上报皇上。至于减少捐输金额，对此我也有所考虑，若是各位一分银子不拿出来，空口白牙说要申请减少，我没办法说出口。大家多少尽着自己的能力捐一些，在这个基础上我再向皇上禀报，或许还有希望。”

谈判就是这样你说过来我往回推，都想达成自己的目的。

灾后的江都，满目疮痍。好在这里是鱼米之乡，地方库银不薄。于知府大人给大家发建屋子的补贴，又开仓放粮，让百姓不至于无处可居或是饿死在街头。

后来百姓又听说皇帝派出二皇子来督查救灾事宜，更是纷纷跪下磕头感谢圣恩。官员们在这个时候也开始捐款，从几两到几十两不等。

不仅如此，官员的家眷们也行动起来，在江都城内平民居住的地方，扯起篷布，搭建简易厨灶，每日煮菜粥布施百姓，这倒是积功德的好事儿。一些如秦老太太和苏家大奶奶等有头有脸的商户们，也都加入了进去。

秦老太太是个精明人。佟司锦找借口断了她的药，她便揪住秦总商的衣袖，拿帕子不停地抹眼泪，“儿啊，从官面儿上说，不交捐输就是抗着皇帝的旨意。若是皇帝恼下来，你这个总商第一个就跑不掉！再说交捐输是每一个盐商都有份儿，独咱秦家苦苦扛着，那不是平白消耗圣恩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