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婆子抬眼，冷不防撞上佟司锦冷如冰的眼神，她的心抖了一下。暗地里抚了一下胸口，佟家长房这位二姑娘从小养在关外，没见过什么世面，在宅子里一向唯唯喏喏。莫说是她，就连她的娘韩氏还不是任柳姨娘捏扁搓圆。

柳姨娘在整个长房里说了算。这回她若帮柳姨娘成了事，就能得到另外那一百两银票，如此儿子的病不仅有得治，讨个媳妇也不成问题。

想到这里，张婆子的绿兰使了个眼色。绿兰便与佟司锦道：“奴婢刚听见叫卖声，不知所卖为何物，奴婢去后头看一看。”

湖上有售卖小吃与水酒的船只穿梭，佟司锦点头应了。

绿兰趁人不注意将秋喜拉了出去。现在画舫里只余张婆子和佟司锦二人，张婆子袖手道：“二姑娘，老奴刚发现梢公撑船的地方赏景最好，二姑娘不妨过去一看，老奴给二姑娘去拿披风。”

“是吗？”佟司锦问得淡淡的。

“老奴不打诳语，二姑娘移步一看便知。”张婆子略弯腰，垂下眼睛，一副恭敬有加的模样。

这剧本跟前世真是一模一样，佟司锦都不耐烦再演戏了。她神情懒懒地起身，微微叹一口气，往画舫前部走去。她掀开了丝帘，果然视线开阔。

佟司锦走得不紧不慢，看着在欣赏风景，实际她在注意听身后的动静。

前世，张婆子就在这里将她推进湖中。她没有丝毫防备，惊慌失措向张婆子伸手求救，张婆子却拿橹将她扒向画舫的手狠狠打落。

她这才知道遇到了恶人，下意识想找自己的贴身丫头绿兰。绿兰的身影遍寻不见，只看到画舫柱子后头隐约出现秋喜衣衫的一角。

张婆子笑得很狰狞，她恶狠狠的话语更像刀子扎佟司锦的心，“别白费力气了！今日就是你的死期哈哈！是不是想不到？那我就告诉吧，省得你做个糊涂鬼。你记住，今日是柳姨娘让你死，冤有头债有主，你到了阴间算账也别找我。”

当时佟司锦惊呆了，坚硬的橹砸在她的手上，她也不觉得疼。张婆子得意极了，继续说道：“长房以后可就是柳姨娘的天下。不过呢，你以为杨姨娘是个老实的，我跟你再多说两句，柳姨娘今日做的，杨姨娘做梦也想做。对了，上回柳姨娘还让人给我带话，说吉家老二，他已经战死了！”

张婆子这番话说得喜气洋洋，仿佛这是天大的好消息。

佟司锦还没回过神来，就被一个大浪劈头打翻进水底，从此与家人阴阳相隔……

这一幕再次在她大脑里重现，她站在画舫窄条条的木板上，两眼平静地看着波光粼粼的湖水，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往旁边闪去。一侧身，抓住张婆子的身子用力地搡了一把。

这套动作佟司锦做的毫不拖泥带水。张婆子压根儿没提防，她“卟通”一声就落到了湖水里。

画舫停在湖中央，张婆子扑腾了几下，抹着满脸的水，大喊道：“二姑娘救我！”，同时伸手要抓船体。佟司锦慢慢悠悠地拿起橹，用力砸着张婆子的手。

张婆子痛得吱哇哇乱叫。只因秋喜和绿兰早得过张婆子的吩咐，让她们藏到画舫后头谁也不许露面。所以此时张婆子叫也没用。

佟司锦冷眼瞅着张婆子。起风了，不用说，浪会将张婆子卷进湖底，前世的仇马上就报了。剩下的便是罪魁祸首柳姨娘，想到这里，柳姨娘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脸浮上佟司锦的脑海。她知道柳姨娘城府深，不好对付，忽地心里起了念头，张婆子说不定还有利用的价值。

她唇角浮出冷笑，看了眼张婆子扑腾的狼狈样子，将橹丢进水里，拍拍手回到画舫里喝茶。

张婆子费尽所有力气，才爬回画舫。佟司锦瞟她一眼，瞅着地上拖出来的那道水渍道：“你怎么这么不小心，真是污了眼前的风景。”张婆子喘着粗气瘫倒在地，“老奴不知道那里如此滑，是老奴粗心了。”

“你现在愈发不中用了。提防滑倒这件事情，杨姨娘跟前的秋喜都提醒过我。你平时多向她学着点儿，我是指不上你伺候，可你总不能连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佟司锦这话中带刺，所进张婆子的心里。

张婆子心道，合则是秋喜坏了她的事情！只是不知杨姨娘在中间起了多少作用。

这时秋喜和绿兰都转回舫里，两人见二姑娘好好地坐着，反倒是张婆子浑身都湿了，脸上都有掩不住的惊讶。佟司锦不耐烦理她们，叫绿兰赶紧把梢公叫来。

她这头无事了，还得回家看着父亲平安才行。

佟海泰这天起得很早，天边刚升起一轮日头，他就骑着马去官衙看簿册。他走在通往书房的路上，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忽然间，他发现书房的窗子半敞着。心里“咯噔”一下，他记得头天将窗子关好并插了销子，毕竟里面放了那么多簿册。

难道里头进贼了？佟海泰命老董头把书房门打开，一进去他先清点了案头那些簿册。还好，封皮上写着的日期都能衔接上！

也是，偷金偷银的或许有，谁会偷簿册！再说，堂堂运使衙门有差役值守和巡逻，小偷吃了豹子胆也不敢在老虎头上拔毛。

想到这里，佟海泰只觉自己多疑，于是专心翻看簿册，直到晌午才收工。

在自家大门口，佟海泰遇到了佟司锦一行人。他扫了一眼张婆子，皱眉头板起脸，“这是怎么回事？跟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佟司锦见父亲平安，嘴角忍不住上翘。然后瞥一眼张婆子，闲闲地应道：“回阿玛的话，这张妈啊，她掉到湖里了。”

佟海泰气得胡子翘起来，指着张婆子道：“让你们照顾好二姑娘，怎么这般不小心，连自己都弄不清爽！”

“还是秋喜得力，她就提醒过女儿那船板滑。”

佟海泰平时脾气好，但此刻他见张婆子落水后都这般狼狈，心里后怕，若女儿有此一遭……故而他迈着大步找到杨姨娘，板着脸让她好好处罚张婆子。

柳姨娘在佟海泰跟前说过，张婆子为人处事老练，让她跟着去江都好照顾他们。

然而没有谁比杨姨娘更了解柳姨娘。杨姨娘以前是柳姨娘身边的丫头，做小伏低，还长着一张老实脸。柳姨娘怀孕时，她要博贤良的名声，便把好拿捏的杨姨娘塞到佟海泰跟前。柳姨娘于是成为佟海泰的第二房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