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我悲怆的磊落,借我温软的鲁莽和玩笑的庄严,借我最初与最终的不敢,借我不言而喻的不见?。」——《借我》
刚到F国那?一年,时?浅水土不服得厉害,白天晚上都睡不着觉。
她每天清醒地等待天亮后,就抱着画夹,穿过长长的街道去广场画画,画人,画景,画随便偶遇的某些故事,消磨时?光。
林荫道上的法桐一夜飘零,枯叶伴着细雪落在她肩上,栩栩如生的画稿被打湿,模糊着那?颗不起眼的泪痣。
她撕掉,冷漠地揉成一团,等待黄昏日落,离开去酒吧。
认识穷嘉时?,她刚拒绝一个蓝眼睛棕头发的小哥哥搭讪,坐在吧台,索然无味地喝着一杯酒。
“中国人?”穷嘉在她旁边落座,友好一笑,说得中文?。
时?浅掀眸,目光冷淡又警惕地看向面前的青年男子,英俊,风度翩翩,是无论在哪儿应该都不缺女生追捧的男神级别。
她意?兴阑珊地收回视线,继续喝酒。
“女孩子一个人在国外,还是多点心眼儿的好。”穷嘉倒也?没?生气,依旧端着和煦而教人无法生厌的暖笑,“你这杯太烈了,很容易喝醉。”
时?浅嘴角扬着抹讥讽。
烈?呵,她巴不得能?喝醉,这样就可以在清醒时?离开,回去后酣眠,靠酒精麻痹自己觅得短暂安静。
见?时?浅根本不为所动?,穷嘉一耸肩:“靠喝酒试图治疗情伤,伤身伤脑,徒劳无功。”
时?浅冰冷瞥他。
“别用这种怀疑我调查你的目光看着我,我不认识你。”穷嘉无辜地一摊手,“我是心理医生,观察人是职业病,何况,你这样的女孩子,我没?治过一百也?有八十。”
时?浅戒备稍退,嗤笑:“所以,你的病人都是靠你这张嘴和脸在酒吧骗回去的?”
“谢谢你对我魅力的认可,不过很可惜,你答错了。”穷嘉身上有种信手拈来的雅痞气质,言语轻佻,却举止绅士,撩拨女孩的分寸掌握得恰到好处,很难教人对他心生反感,“我的医术比我的脸要靠谱得多。”
他陈述事实,“你是我第一个在酒吧搭话的女生。”
时?浅漫不经心地喝口酒:“你不是第一个用这么土的话和我搭讪的男生。”
穷嘉笑起来:“sorry,刚才忘了说,我对女生没?兴趣。”
见?时?浅半信半疑地瞥他,他挑眉,“虽然性?取向这种事不太好证明,但我的确对你没?什么恶意?,你大可放心,我不是在聊骚。”
“不聊骚,你找我做什么?”时?浅看到他递来的名片,嘲弄扯唇,纤细指尖夹着做工精美的名片一角,掷进?他酒杯,“我没?病。”
“精神病患都觉得自己没?病。”穷嘉肉疼地抽抽嘴角,打个响指,重?新要了杯酒,“没?骂你,单纯对你毁坏我东西表达下不满。”
时?浅这才发现面前这个举手投足都散发着不差钱气场的男人竟是个小气鬼,不觉失笑,冷淡淡地一抬下巴:“这杯我请你。”
“ok。”穷嘉丝毫没?有不好意?思,反而觉得时?浅占了他很大便宜,“作为回报,我愿意?陪你聊一会儿,不收钱。”
时?浅:“我不愿意?。”
“啧,你知道我的客户想请我聊天要花多少钱吗?”穷嘉伸出一只?手,轻轻一划,在时?浅“你的客户果然有病”的眼神中,微微一笑,“你会觉得物超所值的。
时?浅懒洋洋地拨弄着冰块:“除非我脑子进?了水。”
“人的大脑中约80%都是水,不用怀疑。”穷嘉四两拨千斤地换个话题,“你的口音有些像南方人。”
时?浅不置可否。
“而且我猜你来自江州省那?一片。”
时?浅眉心一皱,抬眼看他:“心理医生连别人的祖籍十八代都要调查清楚?”
穷嘉摆手:“随便一猜,你就当我职业病。”
“所以,我猜对了?”他意?味深长地一耸肩,看出时?浅戒备心很强,安静地闭了会儿嘴,直到几个黄皮肤的姑娘朝他们走近。
时?浅听到其中一人说着韩语,“欧巴欧巴”地似在搭讪,穷嘉微微笑着点头,拿出名片给对方,随即俩人交换联系方式。
时?浅面无表情地看着自称gay的穷嘉对姑娘们来者不拒,名片和荷尔蒙都跟不要钱似的往外洒,讥笑:“真渣。”
“你在骂我?”穷嘉听见?,无辜地一扬眉,“我客户而已。”
“你客户到这找你要名片啊?”
穷嘉理直气壮地点头:“对啊,我水平高,服务好,老?客户介绍来的新客户。”
时?浅用怀疑的目光看他,怎么都觉得他不像心理医生,反而像江湖骗子,专门靠色相吸引小姑娘上钩然后骗她给自己花钱的那?种。
简称——“软饭硬吃的新渣男”。
见?时?浅目光鄙夷,穷嘉坦坦荡荡地回望过去:“看来你被男人伤得不轻,已经有了仇视男性?的趋势。”
时?浅冷笑:“我仇不仇视关你屁事。”
“不关我的事,但你就当我做慈善吧。”穷嘉拿出一支笔,在名片上刷刷留下一行字,递给她,“别扔,你会用到的。”
时?浅倨傲地挺着脖颈,看着高深莫测的穷嘉,准备扔掉的手一顿,留它继续放在了桌上。
第二?天、第三天,连续一个星期,时?浅总会在同一个酒吧遇到这个英俊却神经质的男人,偶尔早,偶尔晚,但不论何时?,他身边总围着一群姑娘。
“你还撑得住吗?”一次夜深,他跟着她出去,垂眸看她的目光透着怜悯,“你的精神已经快到极限了。”
时?浅靠着墙,想摸出打火机点根烟,手指却有些不受控。
“不用你管。”她努力压下长时?间休息不好和酗酒带来的身体反噬,起身回去,长影笔直笔直地拓下不容靠近的冰冷。
穷嘉摇摇头,跟上她:“我给你讲个段子吧,有个男生,喜欢一个女孩,向她表白,女孩说,不好意?思哦,你喜欢女的,我喜欢男的,我们爱好不同,不适合在一起。”
时?浅摸到随身带的糖,塞进?嘴里:“你讲段子的水平有待提升。”
“如果我说,这个不是段子呢?”
时?浅偏过头。
清冷的月光裹挟着寒风,落在他慵懒和煦的脸,罕见?地蒙着一层看不真切的寂寥,“我们换个主角,有个男生,喜欢上了自己的兄弟,向他表白,对方说,艹!老?子拿你当哥们,你却想睡我?我们性?取向都不一样,怎么能?在一起?”
时?浅静静看着他,有些同情:“你的故事?”
“噗......”穷嘉笑起来,仿佛听到什么笑话,“不是,讲故事是心理医生拉近与患者关系的手段之一,你真可爱。”
时?浅翻个白眼。
“为什么跟着我?”眼前这个不按套路出牌的男人并?不像乐善好施的性?格。
穷嘉爽快道:“因为你有钱。”
时?浅:“......”
这个理由还真是符合他小气吧啦的风格。
“有钱人多的是,如果你想,你应该不缺富婆包养。”
穷嘉义?正言辞地纠正:“我说了,我对女生没?兴趣。”
时?浅无所谓道:“ok,凭你这口才,应该很多男人都愿意?包养你。”
“我喜欢凭自己本事赚钱——身体除外。”穷嘉和煦一笑,看她的眼神像待宰的小肥羊,“有钱人是很多,但是有钱、有病、和我来自一个国家,并?且愿意?让我主动?治疗的,不多。”
时?浅嗓音微冷:“我说了我没?病。”
她转身往前走,身影在夜色里单薄,“你怎么知道我是中国人?”
酒吧里亚洲女孩不少,她亦没?说过母语,不知道穷嘉是如何得知她的底细。
“很简单,亚洲女性?中,数中国姑娘长得最美。”穷嘉坦率道,“你已经连续几个星期在酒吧买醉,拒绝和他人交流,除了画画一整天都不做其他事,你这样的状态,很难让人觉得正常。”
“你跟踪我?”时?浅脸色冷了下来,因着精神极差脚步有些虚浮,被一块凸起的石板差点儿绊到。
“别把我想那?么坏。”穷嘉伸手扶住她,等她站稳后就松开手,“留学生圈子很小,你又长得不错,暗中觊觎你的人很多,我每次来酒吧不用特意?了解,就会有你的信息自动?送进?我耳朵。”
他微倾身,一双直视时?浅的眼多了几分严肃,“有的时?候,不愿承认自己生病,情况更糟糕。”
时?浅在去到穷嘉诊所的那?天,睡了出国后的第一个好觉。
踏实,安静。
没?有梦见?许成蹊。
她睁开眼,双眸从游离的状态缓慢地聚焦,微微压下一闪而过的茫然,紧接定格在穿着白大褂的穷嘉:“以后每周这个时?间,我买了。”
穷嘉对此一点都不意?外,笑眯眯地一点头:“我收费很贵。”
“我不缺钱。”时?浅坐直,刷卡签合同,不知为何,绝望而深不见?底的黑洞剧烈撕扯着她,心脏依然疼得厉害。
为什么,她可以不用再梦见?他,可以忘记他,可以将那?颗裹着砒.霜的糖痛快扔掉,却比之前还要难过。
穷嘉平静看着失魂落魄的少女:“情绪有延续寄宿的本能?,不管是好的还是不好的,割舍总归会让你产生短暂的不适。”
时?浅没?听,许久,收回心神:“我的故事没?什么好讲的,你应该见?过不少。”
“但没?见?过长成你这样还能?被拒绝的女生。”穷嘉轻描淡写地戳破她一直不愿面对的真相,语言是他刮骨疗伤的利器,节奏被他掌握得恰到好处。
时?浅一愣。
“不难猜。”穷嘉低头做记录,眼皮随意?掀起一瞬,指指她微露的腰,“你的纹身,花语是无望的爱。”
时?浅怔怔动?了动?眸。
手指紧了又紧,而后拉下衣服,挡住那?片想要洗掉、却终是只?纹了一朵花覆盖的纹身。
窗外飘起细雪,白茫茫地覆盖天地,室内温暖,时?浅接过穷嘉递来的一杯热咖啡,缓缓开口:“我喜欢的那?个人,不要我了......”
*
“啪嗒”,房间灯亮。
时?浅推开门。
柔和的淡光倾泻落地,映出屋里大大小小的诸多肖像,站立的、侧坐的、上半身、远景、特写,细致入微的线条勾勒出男人清俊的面容,气质卓然,泪痣分明。
时?浅靠着桌子,闭上眼,不愿去看那?双属于同一个人的眼睛。
真的是没?出息啊......
你看,他永远有这种能?力,不告而别后又恍若什么事都没?发生的回来找她,一句轻飘飘的“浅浅”,就轻而易举摧毁了她用六年时?间铸造的铜墙铁壁——她曾借助酒精和药物使?自己从单恋的长河中解脱,而现在,这一切土崩瓦解。[注]
她还爱着他。
可她不会再爱他。
作者有话要说:注:“她曾借助酒精和药物使自己从单恋的长河中解脱,而现在,这一切土崩瓦解。”原文——他用□□的烟雾使自己从记忆的长河中解脱,《霍乱时期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