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梯没开灯,影影幢幢地漏着些许月色,地上落下一道逐渐清晰的影子。
周定杰搭上门把的手收了回来,见是时浅,虚张声势地摆了下长辈架子:“你这孩子说啥呢,我刚就是和你妈拌了两句嘴,又没生气,再说,就算生气又怎么啦,她是我姐,都是一家人,我道啥子歉。”
周汀岚克制的怒火在看到女儿时强行压了下去,温柔地拍拍她:“是不是被吵醒了?”
时浅摇头,讥讽地把目光转向抱着东西就欲离开的周定杰:“不好意思,我妈和我、还有我爸才是一家人,舅舅你顶多算我妈出嫁前的同姓弟弟。”
她拨开周汀岚攥着她的手,走上前,从瞬间黑脸的周定杰手里拿回烟酒,提门上锁,“请”他回客厅。
“这斤斤计较的性子真跟你爸一样。”周定杰冷哼,坐到沙发上,点了根烟,“姐,你平时都是这么教育七七的?还没小玥懂事。”
时浅无所谓地一耸肩,点头:“我是挺计较的,我爸妈都大方,借出去的钱拉不下脸要,我闲着没事儿就整理了下别人打给他们的欠条,提前行使下继承人要账的权利,一会儿要是哪个金额说错了,舅舅你可别生气,毕、竟、我,不、懂、事嘛。”
她从兜里掏出一沓厚厚的纸,径直无视周定杰色厉内荏的目光,不疾不徐地开始念:“1999年11月,周定杰借周汀岚五千元人民币整,承诺一年期还;2001年2月,周定杰借时山两万元人民币整,一年期还;2003年8月,周定杰借周汀岚五万元人民币整,两年期还......2013年2月,周定杰借周汀岚三十万元人民币整,三年期还。”
时浅每念一张,周定杰手就跟着抖两下,烟灰扑簌簌掉落,猩红地烧至他指尖。
时浅慢条斯理地念完最近的一张,抬头,冲坐立不安的周定杰甜笑:“舅舅,我刚算了一下,截止到去年二月,你从我爸妈这一共借走了八十一万零五千,按照银行最低利率算,这么多年也有小九十万了吧,你打算什么时候先把这些钱还了呢?”
周定杰脸色铁青,下意识就要找周汀岚帮忙说话,却见周汀岚罕见地背过身,压根儿没有管教女儿的打算。
“还!我现在就还,真是白瞎了舅舅这么疼你,真和你爸一样的白眼狼,赚了俩臭钱就不把家人放眼里了!”周定杰气急败坏地去找手机,似是要查银行余额转账。
时浅眸光冰冷:“不把我爸妈当家人的是你们,当初我爸辞职创业,我妈大着肚子给他帮忙,你和外公外婆不心疼她一个孕妇每天要做两份工,却指责她把工资都给我爸,不给你们寄钱,那个时候,你们一群有手有脚就是不干活儿的吸血鬼有把我妈放进眼里吗?”
“我妈生下我第二年,我爸公司刚开始有点起色,人手不够,她求外婆来帮忙带我,好能多出点精力分担我爸的工作量,外婆却说她走了没人给你做饭,怕饿着当时已经上大学的你,我妈只能白天把我锁家里,放点吃的在我床边拜托邻居抽空看下我,她每天晚上回来看到我饿得哇哇哭,心疼得直掉泪时,你和外公外婆这时候想起过她吗?关心过她吗?”
“我上幼儿园,我爸公司遭遇变故,一夜破产,求爷爷告奶奶地借钱却依然不够重开公司时,我妈找外婆希望拿回结婚时你们许诺替她保管的嫁妆,外公外婆却说那笔钱要留着给你买房娶媳妇儿,那个时候,你们有把她当一家人吗?”
“我爸一杯酒一杯酒地给人陪笑跑业务,我妈晚上下班后带着我在夜市摆摊赚钱,那个时候,你们有考虑过她也是一个女儿,是你姐姐吗?”
“我爷爷奶奶家里穷,走得早,我爸真心把外公外婆当亲爸亲妈看待,连带着对你这个小舅子也力所能及的满足,明知你不是做生意的料,依然一笔钱一笔钱地陪你往无底洞里砸,只要你开口,他们都没说过不。”
“可你不仅不感恩,还反过来指责我爸白眼狼,仗着我妈以前逆来顺受惯了就使劲儿压榨她,她现在只不过是和舅妈一样看清了你烂泥扶不上墙的本质,狠心放手教你独立,你就一笔抹杀她以前对你所有的好,还妄图染指我爸妈留给我的钱,你手伸这么长,不害怕被你不孝顺的外甥女放狗咬伤你啊?”
时浅站起身,脚边虎视眈眈卧着的七仙女也“蹭”一下站起来,冲满脸冒汗的周定杰低声狂吠。
“舅舅,我不是我爸妈,既没有我爸的宅心仁厚,也没有我妈和你的血缘羁绊,我只是,一个不懂事、睚眦必报、重钱重利的,外姓人。”
她语气微顿,抱起七仙女,露出一口洁白却尖利的牙,“再让我知道你来我家要钱,还对我爸妈不敬,外公外婆留给你的房子,你就等着被法院拍卖还钱吧。”
姑娘居高临下地站着,一双眼黑沉沉的冰冷,周定杰心悸地发现他竟然完全不了解这个看上去总没心没肺的外甥女,一句“你、你、你”没说完,被突然扑到跟前的凶狗吓得本能后退,落荒而逃。
大门“砰”一声轰然关闭,楼上似有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