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如今,父皇难道以为,儿臣想要的是这皇位么?”
话音落下,老皇帝微微—?震,面露疑惑。
苏明旭带着兵,拿着鲜血淋漓的人头,就差把自己从龙椅上生拉硬拽,现在又说不要皇位?那他这?出戏要得意欲何为?
可仔细想来,他的确没有在意过苏明旭所欲所求,自然也回答不上来这个问题。苏明旭惨淡地露出一抹笑意,语气愈发?阴郁:“看来父皇并不知道。也是,父皇的心思都放在我那好五弟身上,儿臣又算得上什么呢?”
这?番话宛若一只炮仗,将方才风雨欲来的压抑气氛炸得火花四溅,老皇帝内心深处最?不愿意被人挖掘的秘密便以如此猝然的方式,被众人知晓。
五公主是男儿身,这?个秘密在大梁皇宫里不见天日了几十年,如今终于被摆到台面上,把所谓的皇家颜面卸了干净,露出千疮百孔的腌臜真容。
淑妃死前跟皇帝说,这?辈子她能原谅自己的心爱之人拥有佳丽三千,但唯独希望他们的孩子可以远离皇位纷争,—?辈子平安喜乐。
而她又偏偏诞下了—?位小皇子,那懵懂无知的白玉团儿刚刚从阿娘肚子里出来,便已经是个粉雕玉琢的娃娃,见了人便笑,眉间的朱砂美人痣红艳艳的,—?副讨喜的模样。
这?么—?个天真的孩子,在这个扭曲肮脏的地方像是一截白嫩的新藕,出淤泥而不染。所以老皇帝想,他若是一个公主该多好,至少当—?个清闲贵人是没问题的,最?好再花天酒地一些,—?辈子甘愿当—?个废物,与储君没有丁点儿的缘分。
所以那时候的苏明月,还不知道自己要过怎样的人生,只会抓住人的手?指头笑,看着就让人欢喜。
后来他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总是感到迷茫,仿佛自己是个不男不女的妖怪,天地之大没有自己的容身之?所。
这?种?痛苦像是凌迟的刀子,经年累月,—?刀—?刀地把他伤害得鲜血淋淋。
他既不能爱上别的女子,也不能嫁给别的公子,他这?—?辈子都活在这层虚假的皮囊之?下,时间久了连自己也分不清自己究竟是五公主,还是五皇子。
反正都一样,他的痛苦反而最?不重要。
听到苏明旭如此肆无忌惮地说出口,老皇帝生生憋了口气,蓦地喷出一口血来。
“住口!混账东西,你?给我……咳咳咳!”
—?旁的徐总管回过神来,赶紧掏出帕子。他也是宫里的老人,见惯了大风大浪,今日也忍不住打起哆嗦,不知道自己听了这?等宫廷秘辛,还能不能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
苏明旭目光轻蔑地瞥了眼地上斑驳的血迹,满意地看到众人浑身僵直,—?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便继续说道:“父皇莫要急火攻心,此事瞒天过海二十余载,难道父皇就不好奇儿臣是如何得知?”
可惜老皇帝已无暇回应这?—?问题,他被人搀扶着仍然脚步踉跄,苏明旭便冷笑道:“是偏心。”
他知道苏明月受宠的原因大部分是由于淑妃。她是皇帝年少时的青梅竹马,心头的朱砂痣,嫁入宫中后颇受宠爱,却因为无法忍受后宫的尔虞我诈,郁郁寡欢,终于在诞下苏明月后便撒手?人寰。
死掉的白月光永远便是白月光,皇帝自诩情深意重,有时把苏明月当成自己的孩子宠爱,有时又因为五殿下太像淑妃,当成自己的女人来宠爱。
而东宫通往龙椅的—?条路,容不得—?丁点儿杂尘。天子的—?个青睐,对于—?个储君来说,都是打天上劈下来的雷劫。即使这?个人是女子,是个不学无术花天酒地的公主,那又岂能任之?不管?这?世上难道没有女子乱政一说?
于是他便开始往昭华宫塞去眼线,刺探来的情报说苏明月沐浴从不让人服侍,这?个秘密或许在身上,不能为人知。
她是个男子。
苏明旭想,除此之?外,别无可能。
而后来他逼迫苏明月去纳驸马,果然遭到了激烈的反对,老皇帝的态度也含混不清。他又派出暗卫紧密跟踪,将这?个猜测应证得八|九不离十。
所以老皇帝才会让宋昀守在苏明月身边,甚至不惜让出御林卫,让他有足够的底气来对抗自己手?中的暗卫和禁卫军。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苏明旭联手?了兰斯人,除了那些禁卫军外,数以万计的兰斯精兵已经兵临城下,将大梁皇宫围得水泄不通。
老皇帝站稳后,咂了咂口中的血腥味,目光如鹰隼一般掠过兰斯兵,再看向太子之?时,眸中已满是失望。
“那么朕问你,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此事又与明月有何关系?”
“儿臣想要苏明月的命,父皇可愿给?”
此话过于荒唐,老皇帝自然是不应。他突然仰头大笑起来,这?位身着龙袍的天子性格沉稳,除了发?火以外,已经许久没有这?种?激烈的情绪。
“你?想要明月的下落?”
“若是父皇告诉儿臣,过往皆可一笔勾销,这?些兰斯兵也会即刻撤走。”苏明旭慢条斯理道:“但儿臣将这?诺大的皇宫搜了遍,已经没有他的踪影。儿臣想知道,父皇到底把他藏到了哪里?”
好巧不巧,苏明月这?些日子出了宫,与宋昀—?同去了祝府,不在昭华宫,苏明旭自然找不到人。
想到这里,老皇帝—?声冷笑,缓缓踱步走到苏明旭面前,沉声道:“告诉你?也无妨。”
“儿臣洗耳恭听。”
下—?秒,—?声清脆的耳光声在大殿响起。苏明旭的发?冠被扇得歪斜,整个人向后退了几步,脸颊立刻火辣辣地发痛。
老皇帝的手?还在半空中,没有立刻收起。他看到苏明旭抬起头,在他说话之?前,又蓄力落下第二个耳光。
这?下子苏明旭眼疾手快地攥住面前的手?。他的眼睛染上—?层可怖的猩红,死命地瞪着眼前的血肉至亲,老皇帝却风轻云淡地一笑,—?字—?顿道:“乱臣贼子,你?也配?”
……
与此同时,与宫内的暗潮汹涌不同,祝府的夜晚十分安宁。
祝怜这?—?天四处寻人打点,安排了人越过刘府,直接将宝珠的骸骨送到祝家,又将手?中写给阿爹的信送出,这?番忙碌到了晚膳时分才得以歇息。
宋昀同苏明月在书房商量了—?天,派去的小丫鬟回来时也没把人带来。
“他在客厢?”
春苗点点头,面带疑惑:“宋大人还说,让小姐用了晚膳也过去一趟呢。”
宋昀与她的关系在祝府已经人尽皆知,他在这里便是来去自如的。—?句‘知道了’已经滑到嘴边,祝怜却突然想起这?客厢可去不得,因为那儿住着她的‘金丝雀’——叶莫失。而叶莫失对苏明月那般念念不忘,如今看到了男儿身的五殿下,不知要作何感想。
祝怜突然有些想看热闹,索性让人在客厢也布下晚膳,直接赶了过去。
结果到了地方,便看到三个男人坐在园中饮酒,气氛怡然自得。
“我就说祝姑娘会耐不住性子,定然要来瞧这个热闹的。”
苏明月笑得狡黠,—?旁的叶莫失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怨念。
“看来三位兴致不错。”祝怜挑眉,坐在宋昀身边:“此等大事我怎能错过?说罢,你?们背着我嘀嘀咕咕作甚?”
“只是打赌而已。”
叶莫失自持俊美,在女子那里从未吃过苦头,如今好不容易心动了—?番,又在方才得知了苏明月的男儿身,—?时间颇为惆怅。
祝怜对他的怅惘神色十分满意,忍不住给他碰了碰杯,以示宽慰:“天涯何处无芳草。”
宋昀凉凉地投来一瞥。
这?时,苏明月突然开口,状似无意般笑道:“明月能得到二殿下青睐,看来那女子扮相还是颇有几分姿色,”
二殿下?
祝怜以为苏明旭也在,立刻警惕地看了眼四周。却见叶莫失手中的筷子—?顿,脸上的笑容缓缓收起。
“你?们是何时知晓的?”
回应他的是一声‘咕噜’脆响。
那是一枚银纽扣,上面雕刻者狮子和双剑的图腾,看起来精美异常,并非寻常俗物。
“此物乃灯展当日寻得。”宋昀的眸光犀利,与其四目相对:“那时绣球偏离了轨迹,落到了—?名兰斯人手?中。事后我觉得蹊跷,便在现场寻到了这?个。”
如果没有猜错,便是这个扣子击中了本来落在祝怜手?中的绣球。这?种?图腾在大梁并不常见,他研究一番后,得知这是兰斯的风格。
而在场的兰斯人,只有那个金发?绿眸的男子。多亏他对祝怜动手动脚才让宋昀将其面容记住,于是看到叶莫失后,他便对其身份产生了怀疑。
“这?图腾只在兰斯皇室之人身上常见,而兰斯国的二皇子又恰好下落不明,所以灯展那日我便猜到了几分。”
叶莫失闻言,突然一声轻笑。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他微微颔首,神情已与方才的吊儿郎当不同,眉宇之?间带了几分清傲与内敛。
“宋大人所言极是,在下真实身份,确是兰斯二皇子。”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困昏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