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在休息,怎么又出来了?”
祝怜惊讶地看着眼前俯首为她系裘衣的男子,声音带了一丝雀跃:“你?想我了?”
宋昀的手顿了顿,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杜谨言见状眸中闪过一丝了然,幽幽叹了口气,一旁的刘熹拍了拍好友的肩膀。
“天涯何处无芳草。”
杜谨言嘀咕道:“唯有此株得我心。”
美色蒙心的祝怜自然是没有听到这句自言自语,装作给她系衣服、实际上余光一直谨慎观察二人的宋昀,却听得一清二楚。
他?手上动作一顿,突然有种直接拉着祝怜进船舱的冲动。
但她看起来兴致正浓,睫毛上落满了细碎洁白的雪花,宋昀默不作声地把衣服给她系好,然后自己回?了画舫。
意料之外的是,祝怜没有跟过来。
她好像又对那二人说了些什么,刘熹和杜谨言纷纷忍俊不禁,她自己也笑的欢快,只是昔日银铃般悦耳的笑声,如今听到却让他?有些难受,好像是把小刀一下一下地扎进心里。
他?茫然无措地摸索着胸腔里这股酸涩的情感,生?平第一次产生?了一些不堪入目的念头——想让她眼中只看自己,只对自己笑,只对自己穿红色的衣裳,让她哭喊出声,扬起纤长的脖颈,在身下为他绽放。
就像不久之前,自己做的那个不为人知的梦一样。
他?们似乎过着截然不同的人生,也是截然不同的人。祝怜这般骄傲张扬的女子,就算没有他?也能过得很精彩;而自己生?活惨淡无味如一张白纸,却极少遇到这般鲜活明艳的色彩,可她却兀自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让他明明已经这样活了二十年,却自此以往,再也无法忍受之前那般茕茕孑立的日子。
他?想,果真是没心没肺的女人。
两个人之间顿时滋生?了一股莫名?其妙的气氛,这种氛围直到祝怜下了船,准备备车回客栈的时候也没消散。
宋昀此番出行没有入住上丰客栈,他?把祝怜送到马车前,打?算便就此告别。
谁知祝怜凑过去跟祝老爷说了些什么,又从马车上下来,一路小跑追上了他?。
“我方才同阿爹说了,外头雪景不错,打?算走回去。”祝怜冲他眨了眨眼睛:“我记得宋大人的客栈与我顺路,不如一起?”
说罢,没等他?回?应,便自顾自往前走。
雪越下越大,方才细碎的雪花如今有了鹅毛之势,将草地和树冠裹上了一层厚厚的银白。
地上覆盖了一层积雪,两人的靴子踩在上面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一路相对无言。
宋昀的脚步慢了些,跟在她后面,她一身鲜艳的朱红,外面裹着一件白狐大衣,看起来娇贵动人,像是一簇落雪的红梅。
这时,祝怜突然发出了短促的惊呼,她脚底一滑,整个人直直扑向一旁的灌木丛。
‘扑簌’一声,她压到了一片灌木后,滚到了树丛里面,不见踪影。
宋昀急忙赶了过去。
“祝怜——”
一双手不知从何处伸了出来,随即一阵天旋地转,反应过来的时候,宋昀已经被她压在身下,后脑枕着一层绵软冰凉的积雪。
“宋知微,你?怎么那么傻……”
还未来及说出口的话被唇堵上,宋昀下意识瞪大了眼睛,纤长的睫毛颤了颤,又缓缓闭上。
无人知晓的灌木丛后,一红一白两个身影相互依偎,周围的声音好似都消失不见,整个红尘只剩下彼此和清浅的呼吸。
他?身上的气息很好闻,不知是用了什么香薰,还没凑近的时候就能嗅到一股清香。
祝怜抱着他?的肩膀,微微侧头,就能闻到。
“方才你?很不对劲,到底怎么回?事?”
他?的嘴唇柔软殷红,呼吸紊乱,是她刚刚的杰作。但是祝怜却无心欣赏,因?为宋昀别过头,眼睛也不瞧着她。
“吃醋就吃醋,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吃醋的模样更好看,知不知道?”
祝怜才不会放过他?:“不许动,张嘴!”
她凶巴巴地扶正他?的脸,抬起他?的下巴。
宋昀这次没有闭上眼睛,他?觉得自己被祝怜吃的死死的,翻来覆去得像是案板上的鱼肉。可是心里又有一种愉悦感,因?为她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此时此刻满当当的都是自己。
如此一想,自己竟有些悲哀。
他?好像从来不知道该如何正确地爱一个人。阿爹和阿娘在生前是相敬如宾的,阿爹虽饱读诗书却并不善言辞,两个人最为浓情蜜意的时候也就是四岁那年的七巧节,他?们一起在河边放花灯,父亲花光了偷偷攒了许久的银子,给母亲买了一只通体?银白的并蒂雪莲镶珠银簪。
而母亲则一直缠绵病榻,最后在世的时候总是把最好的东西给他?,尽管那些东西可能只是一口稀饭,一小块梆硬的馒头,或者两三颗富贵人家听都没听说过的雪花糖。
可是祝怜不需要他?的簪子,不缺一口稀饭,更不喜欢那带着大豆涩味的糖。她好像什么都有,美貌、家世、头脑……所以这般女子靠近自己的时候如何不心动呢?这般女子眸中柔情万种的时候,又如何不惹人怜爱?
他?觉得自己像踏入陷阱的猎物,拼命挣扎也只是徒劳无功。就像现在被摁在雪地里,明明一翻身就能把她牢牢控制住,却不知为何双手贴在她薄薄的背脊,不肯罢休。
不知过了多久,祝怜支起身子,一缕发?丝粘在唇角,美得有些脆弱凌乱。
“你?快承认,再装死,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宋昀帮她把那缕发?丝挂在耳后,问:“你?想让我承认什么?”
祝怜得意洋洋道:“当然是承认你?心悦于我,甚至不惜吃醋呀。”
下谁知话音刚落,她被人一揽,视线一个翻转,两个人顿时换了个位置。
宋昀的双手如牢笼般撑在她的肩膀两侧,趁她还没反应过来,将她的右手放在自己的胸口。
那心跳声一下一下,有力而急促,像是战场上振奋士气的擂鼓。
怎么回?事?
他?何时学会了这招?
在她微微睁大的双眸中,他?低下头,清冷的声音从二人极近的罅隙之中传来,带了一丝莫名的沙哑。
“诚如你?所言。”
……
直到晚膳结束,祝怜才回?到客栈。店里的小厮连忙给她准备饭菜,她却魂不守舍一般说‘不用’,飘进客房。
宝珠刚刚烧好热水,便看到自己小姐红着脸进了屋。
“小姐你?可回来了,宝珠等了你?足足两个时辰。”她嘟起嘴巴:“下次可不能再这样,方才老爷夫人都有些着急了。”
“我知道了。”
祝怜坐在铜镜前,懒洋洋地应付一声,伸手摸了摸头顶的发?簪。
宝珠这才发?现,小姐头上的簪子并非今日出门的那支,换成了一枚通体?银白的并蒂雪莲银簪。
“小姐,原来你去买簪子了?”
祝怜摇摇头:“这是宋大人方才送给我的。”
“宋大人?”小丫头面露喜色,好奇地围着她转了一圈,打?量着她头顶的银簪:“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定情信物?没想到宋大人的品味还挺好,这枚簪子可真漂亮!”
定情信物?
祝怜想了想,这可比定情信物贵重多了,刚刚在客栈门前,宋昀给她戴在头顶的时候,说此簪乃是亡母为数不多的遗物。
他?们当时为了治病不得不变卖了所有值钱的物件,唯有这枚簪子,一直被他?母亲视若珍宝,不舍得当掉。所以死后,宋昀便把它?带在身边,时常擦拭。
如今,这把银簪被他交给自己,那般珍重的神色,好像捧着自己一颗滚烫真挚的心,郑重其事地交到了她手上。
恰好一阵清风吹过,吹得那满树的积雪如星子般从天而降,洋洋洒洒落了两人一头。
“你?的头发好白。”祝怜踮起脚,拍了拍他?额头上冰凉的雪花,笑道:“好像突然间我们一起白了头……”
宋昀一愣,一抹笑意慢慢自眼底绽开,灿若繁星。
……
翌日,临直琉璃园。
一夜的大雪方歇,昔日清净的琉璃园银装素裹。黄色的腊梅开得正盛,在雪中宛如细碎星子,送来阵阵幽香。
冬祭大典主敬火神,天子戒斋三日,当天沐浴焚香后,手持火种将圣火台点燃。后衅钟、奏礼乐、读祭文?,由皇帝手持香火、面朝四方朝拜分管四季的神明,再将香火供奉于神座之下,便是祭祀之礼成。
此时已是巳时,午宴开始,百官按照官阶依次入座、奉酒。
与上次桂秋宴不同,这次祝怜虽也是祝府女眷,却因男女分桌,坐在了右侧席位。好在宋昀便在她对面,她冲他笑了笑,抚了抚头顶的发?簪。
今日她特地戴了那支精巧淡雅的雪莲银簪,又为了与之相配难得穿了一身素白,虽洗去了几分艳丽,却是更显清贵袭人,将那一众浓妆艳抹、珠光宝气的女眷轻易比了下去。
祝怜比了比口型:“好看吗?”
宋昀点点头,眼睛清亮,耳尖儿薄红。
北风寒凉,这次的赐酒温热,入口便感到一阵灼烧之感。祝怜依旧被呛得咳嗽几下,抬眸看到宋昀正看过来,便开始捏着手绢扮可怜。
果然,过了一会儿一名?小宫女端着一壶热茶走了过来,里面是她最爱的桂花清露。
“这是宋大人特地吩咐为您准备的热茶,请小姐慢用。”
一旁的祝夫人将二人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微微一笑,无奈地摇了摇头。
紧接着衣着清凉的舞姬入场,靡靡丝竹之声响起。舞姬随着节奏挥着水袖,一名?低着头的小宫女突然走到了苏明月旁边,趁倒茶之际飞速给她塞了一卷密信。
信上只有寥寥数字,苏明月却面露惊异,她不动声色地打量了眼祝怜,又看了眼在一众男眷中默默饮酒的柳怀业。
祝怜朝她看了过来,笑意盈盈。
苏明月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祝怜,站在她这边。
祝怜唇边的笑意加深几分。
看来待会儿柳家的那场好戏,会比自己想象中的更加热闹。
这时,一曲结束,舞娘翩翩退下,皇帝清了清嗓子,现场突然一片寂静。
在这片寂静之中,那九五至尊目光慈爱地看了眼祝怜与宋昀,缓缓开口:“今日大典,为求我大梁来年风调雨顺,国富民安,乃一年一度之盛典。朕便想借此机会,宣布一件喜事。”
话音落毕,徐总管一展卷轴,尖细的嗓子传来。
“镇北大将军祝海晏、丞相宋昀接旨——”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赐婚嘿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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