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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浮生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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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天后,祝怜右臂的伤口好了大半。老夫人本想带她去京郊清光寺拜佛吃斋,没想到连日下了几场雨,关节疼的厉害,这事儿便搁置了几日。

谁知这一等,竟等来了祝怜二舅,也就是顺平王那玩世不恭的次子来京叙职,便让祝怜搭上了顺风车。

顺平王膝下育有三个儿女,老大早夭,顺平王妃痛不欲生之时怀了老二,生下后便百般宠溺,于是祝怜这二舅便不负众望地长成了只晓得花天酒地的歪脖子树。

两年后祝夫人诞生时,顺平王吸取前车之鉴,亲自管教这小女儿,把祝夫人束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生生将这兄妹二人养成了天差地别的性子。

如今这风流的二舅也英年早婚,育有两子。长子林良弼性格耿直叛逆,早年与他爹大吵一架竟偷偷投了军,现在已册封大将军,镇守南蛮;

老二林良秀与他老爹一样是个混世魔王,性子得过且过。他如今在朝中混了个散官,时不时来御书房与政事堂的人斗嘴吵架,其余的时间便四处招猫逗狗,不务正业。

由于去的是佛家重地,老夫人特地安排了几身朴素的衣裳和首饰之余,又担心她吃不惯寺里寡淡的斋饭,偷偷塞了不少果干蜜饯,让她解馋。

看到一箱又一箱行李从祝府抬出来,撩起车帘的年轻男子啧啧称奇。

“想当初,我大哥当初离家出走去投军,也只是背了两个布包,表妹这是要把祝府搬空呐?”

说话的男子便是二表哥林良秀了。他手执檀扇,一身玄衣,样貌与祝怜有几分相似,尤其是那双含情脉脉的桃花眼,便是看路边一只野狗,也能读出几分深情款款来。

祝怜笑道:“二表哥说笑了,这些不过是九牛一毛,倒是听闻最近二表哥在赌场输了两箱子黄金,差点被打断了腿下不了床?”

林良秀摇了摇折扇:“你这丫头片子,嘴忒毒了些。”

“彼此彼此。”

此次祝怜的暂居之地,是二舅成亲后在京郊置的宅子,如今给了林良秀,做了金屋藏娇之用。

说是京郊,此处更靠近西秀峰山脚的古城临直。这座古城是一千年前的一代古都,被战火烧毁后,游离的僧人便在此建了一座清光庙镇压冤魂。庙里香火鼎盛,又依山傍水,久而久之盘活了周遭的酒楼客栈,成为了一处远近闻名的观光地。

马车走了一天,吱吱呀呀地在一座气派的府邸前停了下来。林府的小厮慌忙打开大门,便看到几位莺莺燕燕候在门前,裹着毛皮袄子,冻的小脸通红。

那几位女子看到祝怜,眸中闪过一丝惊艳,随即便交换了个眼神,偷偷打量起来。

林良秀好笑道:“这位是二少爷我的亲表妹,你们几个眼神儿收一收,莫要吓到她。”

这一解释,那几位小娘子便松了口气,眼神也和善许多。

“妾还以为又是二少爷从蓬莱仙阁赎回来的好妹妹呢,没想到这次是亲的。”

“就是就是,你看那模样跟二爷多像。”

“我瞧着这姑娘比二少爷好看多了,看看这小腰,也忒勾人。”

“姐姐说的正是,世间男子看久了也就腻味了,那小娘子才叫水灵。”

祝怜在马车上便听林良秀说起这阴盛阳衰之事。他老爹风流倜傥,奈何娶了个母老虎,一门小妾都不敢抬,从此夹起尾巴做人。于是他变本加厉,一口气纳了五六个娇滴滴的姑娘。结果林良秀却是个糯脾气,时不时反而被这些小娘子骑到头上去。

不过看他这模样,也算是乐在其中。

祝怜落落大方地走上前,行了一礼,挨个嘴甜地喊了姐姐,哄的几位小娘子心花怒放,这便丢下林良秀,亲亲热热地带着祝怜进府了。

虽是京郊的宅子,却胜在宽敞明亮,三步一亭台,五步一园林,如此铺张奢靡,倒像是二舅的品味。

祝怜今日的落脚点是一间客厢,屋内已经打扫干净,还烧起了炭火。她一进去便觉得暖和,打了个哈欠。

方才夸赞祝怜细腰的姨娘名叫花覃,她是林良秀第一房小妾,待人接物老道熟练。见到祝怜目露疲倦之意,便笑道:“热水已在烧着了,怜妹妹若是困了,便去浴房洗个澡。不过切记得早些去,莫要让某些虚张声势的抢了先。”

原来这客厢住了不止祝怜一个,还有一位二舅母那边来的姑娘,年龄与祝怜差不多大。

不过这位姑娘虽是小地方出身,却当惯了地头蛇,第一天便挑三拣四,眼睛长到头顶上去。

上京人傲慢,看谁都是乡巴佬。这位赵姑娘生怕被林家人瞧不起,刚下马车便摆出趾高气昂的模样来,首饰衣服天天不重样,反而落了人话柄。

交代完这些花姨娘便离开了。祝怜在屋内取了会儿暖,活络了下筋骨,坐在桌边开始写信。

京城的大家闺秀喜欢簪花小楷,祝怜也曾练过,后来觉得舒展不开,便开始临摹祝老爷的行书。所以这落在信纸上的字,虽是情意绵绵却如行云流水,带着一丝随性和不羁,颇有她的风格。

写完后,她装入信封中,喊来一名小厮,将信送出。

天色渐晚,几枚细碎的星子挂在天上,又被一片沉沉的云彩遮住。

晚饭是小丫鬟送到房内来的,林良秀念着她舟车劳顿,今日便让她在屋内用膳。她也没客气,吃完便去洗了热水澡,舒舒服服地泡了半个时辰,倒是没遇到那位赵姑娘。

回到房内不久,大门被人敲响了。

“谁?”

门外传来林良秀压低的声音:“我,你玉树临风的二表哥。”

祝怜披上外衣,面无表情地给他开了门:“大晚上您是要做贼?”

“有本少爷这么帅的贼?”他作势要拿扇子敲祝怜的脑袋,祝怜往边儿上一闪,让他落了空。

林良秀一进到屋内,便跟个大爷似的一屁股坐在红木圈椅上,顺手摸了把祝怜放桌子上的蜜饯。

“如果你是来吃这甜杏儿,我让丫鬟送你一碟便是。”祝怜关上门:“若是有事便快说,明儿还要早起。”

林良秀被这几口杏干儿酸的倒牙,又猛灌几口水,骂骂咧咧道:“这酸果子有甚好吃的,也就你们这些小娘子好这玩意儿。”

见祝怜面色不善,他又清了清嗓子,故作玄虚:“听闻你近日与宋知微走的很近?”

桂秋宴一事让二人流言蜚语满天飞,这些八卦自然也传到了闲得发慌的林良秀耳朵里。祝怜没有否认:“没错。”

“那家伙有什么好的?每次在御书房都要给我下绊子,本少爷看到他都头疼。”林良秀最是看不惯政事堂那群榆木脑袋,其中最讨厌的便是宋昀无疑。原因无他,林二少爷虽游手好闲,但谁都不敢得罪他,只有宋昀敢。

且他不仅敢,每次还必戳世家痛点,让人下不来台。

二人的唇枪舌剑不少,回回都是自己的落败,林良秀一时愤愤不平:“这上京什么样的小郎君没有,你怎么偏偏看中了他?万年铁树都开花了,他这枚死冰块也不见得能热乎。”

祝怜深以为然,要是搁别的公子哥,她简直不费吹灰之力。宋昀就是块难啃的硬骨头,但被林良秀这么一说,又让她觉得挫败。

“你今日找我来便是说这些?”

“当然不是。”林良秀从袖中掏出一个乌黑油亮的小油壶,笑得不怀好意:“表哥前些日子得了个宝贝,今日给你一用,让他宋知微也吃吃苦头。”

祝怜接过瓶子,在手中掂了掂,迟疑道:“……该不会是那种药?”

“你把你表哥我看成什么样的人了?这浮生梦只会让人做做椿梦,再无别的功效。”林良秀‘哗啦’一声展开手中的折扇,笑得纯良无害:“我自己试过,效果不错。你若是不信,今晚自己试一试便知道了。”

祝怜脸色一红,白了他一眼:“狂浪之语。”

“……那你还我。”

“你送礼上门,若是拒了你,倒显得我这个做表妹的怠慢了。”祝怜笑道:“怜儿便收下这番好意,多谢表哥。”

两人不愧是血脉相连,心怀不轨时,笑得都是一等一的纯良。这一点唬起别人来十分有用,但林良秀心里门儿清,他‘啧啧’两声,破天荒般对宋昀产生了一丝同情。

他比心眼儿是比不过宋丞相,可娶的几门小妾都是老实巴交的,对他一心一意。宋昀这厮在皇帝面前每次都能把他堵的哑口无言,却栽到了自己表妹手中,也不知是福是祸。

……

送走了二表哥,祝怜在烛光下细细打量了一番那瓶子,然后端来一杯茶水,往里面滴了一滴油瓶中的液体。

林良秀说这药水对身体无害,只会让人做椿梦,可椿梦不就是……

她的两颊微微一热,抿了抿殷红的嘴唇。

翌日,宋府。

天色尚早,太阳泛着虚弱的青白,宋府已经灯火通明。

小厮捧着一封信,敲响了宋昀的大门。只听一声清冷的‘何事’,那小厮吞了口口水,看着信封上的名字,犹豫道:“大人,有您的信。”

“放到书房便是。”

“是祝姑娘送来的。”

屋子里安静了几秒,然后‘吱呀’一声,面前那扇紧闭的房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信呢?”

一双白皙如玉的手伸了过来,小厮赶紧把信递过去。宋昀面色如常地接过信封,转身又把房门关上,不留一点缝隙。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卿卿,我这番一去十五日,刚刚落笔,便开始想你了。

虽然清光寺离上京不远,但马车却要走上五六个时辰。所以我想天天给你写信,以解相思之苦。

这些信你务必要收好,回来以后念给我听。

祝怜。」

宋昀方才清退了所有的下人,这才打开了这封温热的信。但若是屋子里有人,大概要惊讶于他此时的神情——一向清冷的宋大人,何时有过这般面红耳赤?那早春桃花似的薄红,随着目光一行一行的浏览,从两颊渐渐蔓延到了耳朵。

他皱着眉头看完,本想揉成一团再丢到纸篓中,谁知身子却自作主张地打开一只檀木抽屉,将那信封平平整整地放到里面。

“……”

真是荒唐,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