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不得!”顾影吓了一跳,“今儿我刚醒,眼前一阵阵地发花,她们再一股脑地上来,只怕我也看不清楚,就免了吧。”
开什么玩笑!
顾影简直震惊。
若在先前,她可能对这些磕头行礼的没什么意见,反正他们都是戏文里?的工具人嘛。可她现在已经知道,自己也是个纸片人,又?和这些仆侍们有什么本质差别呢?当然是不好意思再搞这些。
周管事又?笑道:“衙内是怕麻烦么?倒也好。衙内身边的香桃,是我的女儿;厨房里管事的,那是我浑家。总之,这几日衙内要吃要用、要使唤人,一应着落在我这儿。衙内有?事,只管吩咐下来,我一定都与衙内安排妥当。”
顾影这才点头:“好,有?劳周管事。”
心里?却道:“俗话说,宁与君子交生死,莫与小人论短长。这周管事看似仆侍,实则是顾夫人这衙门里最?有?势力的人,我这‘失忆’的解释撑不了太久,平时说话做事态度一定要小心,不可被这人记下异样之处,也千万不能和她结怨。”
方才说累,可能只是单纯找借口,经过这一番客套,动了脑筋,倒真的有?些倦了。
顾影正在想如何找个借口让大家散去,只见顾主夫上前,扶了顾夫人的手,柔声道:“夫人,如今可该放心了吧?影儿已经醒来,还有?香桃和周管事妻夫在这里?照顾,这都是家里?忠心耿耿的老人儿了,一定万无一失的。”
顾影听他这忙不迭要脱身的态度,就更拿不准这到底是亲爹还是后爹了。
//
午后,顾影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小憩。
窗户已经架开了,流通的风偶尔吹来几声鸟鸣。在安静闲适的气氛中,甜腻的桂花香气都和顺了不少。
还是在戏文里?更舒服。后台没有?流通的气息,无聊地待着时,总觉得窒闷。进入戏文,时间就有?了更替,昼有花鸟,夜有?月华,多的是好景致,数不尽,享用不完。日子在事务中消磨,花开花落之间偶尔偷闲,这才是快意人生。
想到这些,就想到:
“这次做女主角,家里双亲俱全,还对我很是娇惯,总算是摆脱了孤星之命。不过?,这个家里?的气氛怎么奇奇怪怪的?看样子,每个人都藏着不少秘密。无情?仙对这一切视若无睹,至今不曾出现,给我什么解释,可见这些都是她给出的谜题。我一定要趁养病的好机会,仔细调查一番。”
有?些事情?禁不得考虑,说什么来什么。
顾影刚刚想过解谜的事,还没想出从谁入手,忽而窗下传来细细的说话声。
“……真的忘了啊?”
“当然是真的。香藕姐姐今儿上午一直在屋里?伺候,她回来跟我们说,衙内醒来之后,就连自己亲生娘爹都忘了呢。”
“哇,依着衙内的脾气,这得发多大的火啊?”
“好像没有发火哎。”
“你确定?”
“你想想看,咱们中午进来打扫的时候,一切都好好的,那不是没发火?”
“谢天谢地!但愿这一忘,也把那脾气忘掉才好!”
“你这么一说,我又?想起少郎君那天满脸是血……”
“噫!别说了别说了!万家这几天也静悄悄的,不知道少郎君是死是活。”
“该是没死。要不然,万家肯定会来闹的。”
顾影听了两句,就明白了。
哪有小丫头们故意蹲在东家的窗下聊八卦的?这分?明是无情?仙的设计,就让她们这么说,好给失忆的女主角交代背景。
听这意思,女主角原本应该是个恣意妄为的人,一言不合就逞凶,逮谁打骂谁,连这少郎君都……
咦?等等!
这少郎君是谁?阿光吗?
要不要把这两个小丫头叫进来,问个究竟?
她正沉浸其中,只听一个清脆的女声,音调不高,带着怒意加入进来,打断了一切。
“好啊!怪不得我到处寻不着人,原来你们两个耍滑的懒货,猫在这儿聊闲篇呢!”
两个小丫头怯怯地叫了声:“香桃姐姐。”
随即只听见裙袂和脚步往远处去了,再没听到她们再说些什么。想必是香桃耍了贴身丫鬟的款儿,把两个小丫头拎到一边去教训。
顾影了然,小丫头们说不清楚的,接下来就要问香桃了。
她也不再躺着,坐起来倚着床栏,东一眼西一眼地打量着房间。等到香桃端着药,轻手轻脚进屋来了,她才轻轻咳嗽两声。
香桃过?来看了一眼,笑意盈盈:“衙内醒了?”
“嗯。”顾影佯装倦意,“药熬好了?”
“好了,衙内趁热吃了吧。”
“帮我拿双鞋来,我去桌边吃。”
这时天气还不冷,直接在中衣外边套一层衫子,倒有?点隐士似的风度。吃了药,香桃又?忙给她倒上一碗水,顾影漱去口中苦味,才悠悠地问:“先?前小丫头们说话,我听到了。”
“可是吵着衙内了?”香桃脸色一沉:“那些个嚼舌根的蹄子!早该拧烂了她们的破嘴!”
这话说得,太暴力了。
顾影倒还得安抚她:“没关系。她们也没说什么。只是我忘了不少事,就想问问你。”
“嗯?”
“我是不是,娶了夫郎了?”
香桃神色惊讶:“衙内想起来了?”
“没有,是听小丫头们说起的。”顾影虽然有些过?意不去,但还是这么交代了。
眼看香桃双眉一竖,可能又要恼,顾影急忙赶着说了:“先?前,我和那夫郎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如今我病了,他也不曾出面?”
香桃有?点郁闷,没好气地说:“那是他自己不识好歹。”
顾影提醒:“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我是一点也没有印象。”
香桃道:“既然没有?印象,衙内就忘了他吧。回头补个休书去万家,也就成了。”
这可满足不了顾影的求知欲:“香桃,我是问你发生?了什么,不是问你该怎么做。我和这夫郎有什么矛盾,为什么他回了娘家?你好好与我说明白。”
香桃有?点不情?愿,手指绞着衣带子,脸色不太好看。
顾影又?催:“说啊!”
香桃嘟哝了一句什么,撇着嘴角道:“原是那天,衙内又?要他伺候,他又?不情?不愿的。衙内伸手推了他一把,谁曾想他就磕在后门柱子上,破了相了。”
“等等?”顾影听得奇怪,“我要他伺候,那合该是在房里吵起来的,怎么磕在后门上?”
香桃有?些含糊其辞:“吵着吵着呗,就往外走。”
顾影再问,她就不肯多说了,只是低头收拾吃药的碗碟。心里?有?气,手上没准,叮叮当当地忙了一阵子。
过?了一会,想想还是有些气不平,于是愤愤地数落:
“说到底,还是那姓万的一家不识抬举。
“原本衙内看她家儿郎长得不错,就要了来。哼,自从来家就总是找别扭,不肯伺候衙内,每次都在就寝时分寻死觅活的,闹得满院不得安宁,衙内对他早就厌了。
“再说了,那万先?生?不过?是个教书的。这等穷酸出身,给衙内做个小侍也就算了。可是她一直不服气,还跑去省城,找刺史告状。最?后嘛,刺史做主,叫衙内娶了那万氏做正夫。
“这次万氏吃了亏破了相,万先?生?又?说要去告刺史。告就告呗,到时候衙内就把休书甩在他脸上,好教人人都知道他是个破鞋,看他以后还装什么清高!”
顾影细细一咂,这话里?的滋味,可不太对啊。
香桃是衙内身边的长随,自然一味地护主。可是顾影跳出局外,试着解释这些话,不难发觉,顾衙内先?前所作所为十分?恶劣了。
仅仅是看到万氏儿郎相貌不错,就强抢霸占。万氏抵死不从,顾衙内还动手打了人。
万家找刺史告状,可能并不是为了儿郎的名分?,而是要划清界限。然而刺史不知道是官官相护,还是好心办坏事,竟然和了一把稀泥,做成了这桩亲事。
香桃是个家仆,可能不通律法。但顾影心里?清楚,如果这位岳母大人告上官府,对顾衙内可是非常不利。
一来,顾衙内虽是官宦子弟,但她自己是个白身。没有功名,就不能为律法庇护,判罚会比较重。
二来,现在的任务目标是好好备考,一次取中秀才。若是顾衙内应了这场官司,势必要影响温习。
三来,生?员考试内容简单,但是取中的标准之中还有?一条,便是考生?的名誉。不用多想,顾衙内这人品肯定是过不了关,只能靠顾夫人跑跑关系,实在见不得光。如果遇上这一路的学政大人,追究起来,问题就更大了。
无论如何,这官司不能打。
顾夫人肯定也明白这些利害,肯定也会想办法。但顾影心里?明白,既然无情?仙让她在此时进入戏文,那便是让她来解决问题的意思。
“原来,无情?仙给我出的难题在这里?。”
以情为纽带,连缀起戏中之人、事、物,给情?节带来转机,让故事发展下去,这就是女主角的职责所在。
那么,要想个办法,面见一下万先?生?,再探望一下那受伤的万氏夫郎,看他是不是阿光。一切有?数,才好继续完成目标。
顾影把轻重缓急排了一遍,便又问香桃:“你方才说,万先?生?是个教书的?那你知不知道,她在哪里教书?”
是官塾、私塾?是县学、府学?
香桃想了想,带着三分?鄙夷,哼了一声,道:“大家都这么叫,可我也没见她在哪里教书啊。她平时在家的多,出来的少,逢这县上有?什么读书人的集会,大家都请她去,都叫她先?生?。”
咦?
莫不是名儒隐士之类?
这种人物,就更开罪不起了。谁知道她身上是什么功名,背后有什么样的关系网,在刺史那里有?多大的面子?
顾影只觉得,这任务不断节外生?枝,一节比一节棘手,忍不住心里?哀叹。
“这叫什么事!”
//
休息了一天,墨池来禀报,道是把书房打扫好了。
顾影心里?有?点纠结,不知道是表现出感兴趣好,还是表现得反感些好。想了又?想,含糊点点头,应道:“唔。”
墨池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眉目之间似有?些轻愁。
顾影问她:“怎么了?”
墨池也不答话,只是往门口看了一眼。
只见香桃又?端着托盘进来:“衙内,该吃药了。”
墨池静立在一边,等顾影吃了药,又?帮着香桃收拾一番。顾影在旁看着,心想:“只怕是独处的时候,她才会说出心里?话。”
想个什么法子,把香桃支开呢?
“香桃。”
“哎。”
“你帮我寻一趟夫人,看她此时有没有时间,我想找她说些事情?。”
“这……都快到吃晚饭的时间了。”
“那你就对夫人说,我想同她一起用晚饭吧。”
这样一来,香桃肯定会去找她娘亲,就是周管事,打听顾夫人是否下衙了,是否能安排。若是可以,还要去趟厨房,吩咐下周家夫郎,让他预备菜肴酒水。想必至少要两刻钟才能安排妥当。
待香桃领命出去,顾影坐在原地,把墨池从下到上,从上到下,细细看了好几个来回。
越看越是喜欢。
她这通身的气派,竟不像个伺候笔墨的丫头。若是脱了这身短袄,换上书生衣巾,说是个太学生?也不为过。
如今明珠蒙尘,落在这小小的县衙里?,给个纨绔子女当摆设,当真可惜。
顾影藏起思绪,装作不经意地搭话:“先?前,我是不是更喜欢香桃一些?”
墨池低声道:“是的吧。”
顾影一笑:“我看她和我毫无顾忌,说话也亲近,你却好像总是担惊受怕的。是我从前待你不好?”
墨池不知想到了什么,竟微微笑了下,又?在笑意里轻轻摇头,道:“小姐待人,从来都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