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馆中,妖修来往,都要说上几句“来了个人族修士”的事。若蓝磬子师傅就在驿馆,一定早已听到风声。可是,过了大半晌,还不见师傅的人影。
顾影她们跑了几天马,也?有些累了,稍事休息,才向妖修打听蓝磬子的下?落。
妖修听了道?:“蓝公子这次没住在这里,他在建木根基。”
“那不是黑岛刑狱所在,执法之地?我师傅他是被关起来了吗?发生了什么事?”
顾影满脸着急,一叠声地问,心中懊悔没有早些打听。
妖修解释道?:“顾小姐不要误会,蓝公子不是犯人。他需要住在那里,治疗那里的犯人。”
顾影只得压下?慌张,点了点头。
但心中依然有困惑,拧着双眉默想:“怎么会有治疗犯人,自己便要入狱的道?理?”
妖族平民和修士,都听不懂人族含蓄绕弯子的话,从来有一问必有一答。顾影若要继续打听,只怕还要尝试很多询问的方式,也?可能听不到准确的,能让她完全放心的消息。
想了想,顾影放弃了沟通,直接问路了:“他在狱中,是否行动被限制,不能出来外边了?那我可以前往探望吗?”
“哈哈,顾小姐,你是不是没听明白我说的?他不是犯人,是犯人的医生。”妖修不明白她小心试探的用意,只觉得她无端着急,很是好笑?,“你当然可以找他。可是你认不认识路?我让侍从带你过去吧。”
至此,顾影才听出师傅没事的意思,松了一口气。
“好,我正是需要过去看看,请您找人帮我带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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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免危险,顾影是独自前往,将僮儿们留在了驿馆。
到了牢狱入口才知,她的戒备显得很多余。驿馆侍从带了路,直接转身离开,顾影硬着头皮,自己上?前和守卫解释来意。
她不能绕圈子,只能直接言道?:“我是蓝公子的徒弟,听说他在这里,我来找他。”
“哦,你进这个门,顺着通道?走向,走到底。”
守卫的妖修一脸坦然。
顾影顺着建木树根打开?的通道?入口走进去,心中依然有疑虑。
“妖族也太信任人了吧?都没有查证我说的话,就指了个方向让我自己随便走,难道不怕我是骗子吗?”
她第一次踏足妖族的监狱,难免心中有些紧张。前行不久,转过了个弯,行走在完全不见天日的通道?中,令人感到一阵阵心悸。
妖族的双眼大多习惯黑暗,但人总是本能地想寻求光明。这通道?两边虽有些油灯,也?只是昏黄阴暗的一豆火苗,乏力地趴在那灯盏的边缘,无声无息地烧着。有的灯不知在何时、因何故灭了,都没有人来看看,更不会添上灯油,换上灯芯,重新点亮,就这么黑着。
通道?的另一端,幽幽袭来透骨的冷风。两旁石壁潮湿,头顶还不时滴下?几颗水珠,沾湿来人的衣衫,令人感到别样的压抑和凄凉。
顾影很难真正淡定,只能尽量稳住脚步,说服自己“难得来一趟”,强逼出了几分好奇,一路走,一路向周围打量。
这里的格局和气氛,很像人间的牢狱。里面也是分割出逼仄的房间,安装了栅栏,上?着锁,每个房间都散发着难以名状的复杂臭味。和人间不同?的是,妖族在牢狱中都要以原形受罚。顾影一路走过去,仿佛在看一场展览珍禽异兽的法会。
“妖族都以原形为耻,能不转变就不转变。由此看来,只怕是这牢狱中有什么阵法机关,守卫才完全不担心我耍花样。毕竟,只身一人在牢狱闹事,抓住就能直接关起来了,多方便。”
尽管她的适应力很强,但在这样的环境里,脑海里的念头也?不甚乐观。
拐过最?后一个弯,前方有一扇沉重的石闸门,两旁还有妖修在看守,肃穆的气氛,和牢狱外围自生自灭那样大不相同。
顾影顿时明白了:“这里面一定都是犯了大事,或修为很高的妖族重犯。难怪妖族自己的医师不够用,要让我师傅住在这里,可能是为了方便照管,也?可以保密。”
直到这时,她才真正放下了大半的顾虑,走上前去,浅浅行礼。
“道?友,我是人族修士,我叫顾影,是蓝磬子的徒弟。听说我师傅在这里救治病患,我想见见他,不知可否?”
守卫瞥了她一眼,讲话和普通妖族没区别,直白得令人郁闷。
“你好慢啊。门口早就放你进来了,我们都和蓝公子说了,你却这时才走到。”
顾影只得承认:“是在下修为粗浅,不会神行的法门。”
“哦,那你要学啊。”守卫认真地建议。
“好,我会努力学的。”顾影只能认真回答。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妖族毫无心机,耿直的伤害也?来得好直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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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顾影的记忆里,有好几年未见到蓝磬子了。
实际上?,她遇到蓝磬子的事只是回忆。今日是重逢,却也能说是初见。
“师傅!”
蓝磬子扬起眉来,手?指在唇上?轻轻一点,无声嘱咐她小声些。自己从草垫上站起来,带着顾影走出了牢房,到另一间房里。
顾影看这间房也很狭窄,虽然里面有家具,也?有简单布置,但仍是潮乎乎的,想必是牢房临时改成房间,让蓝磬子暂住的。
“师傅,你刚才坐在那边,是干什么呀?”
“守着病人,”蓝磬子明白她的意思,“病人习惯黑暗,躺在那无声无息的,你没看到吧。”
顾影真心觉得,还是和人说话更舒服。
细看看蓝磬子,他如今半百的年纪,却依然青丝茂盛,眼神澄澈,看起来只有二十多岁,和顾影站在一起更像兄妹。
顾影心里一动:“如果我再这么性子阴郁,不停地操心下?去,可不是保养之道?。过不了几年,眼看兄妹成了姐弟,我可太尴尬了。”
但是,该筹谋的事,一直想要的人,这一切在她心里太久了,让她忽然放下,她也不可能做得到。
她只得认命地出了口气,自觉地操心起来。
“师傅,我听说你在这里给犯人看病,都糊涂了。为什么妖族的犯人,不能让妖族医修治,却需要师傅?”
蓝磬子笑?了笑?:“其一,这个犯人是我带来的;其二,这个犯人是妖族和人族繁衍的,血统中一半是妖,一半是人,所以,妖族医修的治疗法子不太奏效,我就只能负责到底了。”
顾影听得发怔:“妖族不是避世两千多年了?五海难渡,怎么会有妖族世出,和人族繁衍?”
“说来话长,我们慢慢地讲吧。”
蓝磬子招待顾影坐下?,泡了茶,还拿来了妖族的零食点心,奇异模样的水果。
顾影喝了茶,尝了吃的,感觉师傅在这里待遇不错,心里又多了一重安定。
蓝磬子和她坐在一起,低声柔和地道:
“你听到极乐教?和云浪宗的传闻了吧?
“不久之前,极乐教?被云浪宗突袭。存亡之际,教?主蓟若烟披发断甲,以咒术强冲修为,竟至于反败为胜,反将云浪宗少主云天心抓了。
“云天心陷落之时,蓟若烟放出话来,言道?正道卑鄙,安插了一个卧底在她那里,得到教内情报,才能重创极乐教?。如今卧底潜逃失踪,她要正道拿这个卧底来换云天心。
“但是正道?知道这件事的人很少。云浪宗肯定是知道的,只是以云天心的傲骨,定然不会交出人来。蓟若烟为了问出卧底下?落,以重刑折磨云天心,最?终无果。”
顾影低声一笑?:“师傅说这些,我都知道。云天心在受刑之前,体内早已有魔蛊,蓟若烟用魔气一催,魔蛊近乎成熟,云天心命在旦夕。”
蓝磬子道?:“哦,那就热闹了。魔蛊对咱们来说好治,但正道医修都不会治。云浪宗又不肯屈尊,我们只抱臂旁观她们作死吧。”
“旁观不得了,师傅。云浪宗病急乱投医,已经找了我。我有些自己的打算,就把这桩事答应下?来了。此来黑岛,是想在妖族的集市上?收购一颗妖丹,作为拔除魔蛊之用。”
“哦,接了便做吧。”蓝磬子不十分在意,“我接着说。那牢中的半人半妖,便是极乐教?卧底。只是,内中情形,又和外?界所说不同?。我也?是才知道,极乐教?、云浪宗,都没说实话。”
“真相为何?”
“牢中半妖是个男子,名为白曼,和蓟若烟同?母不同?父。”
顾影悚然:“也?就是说,这不是‘安插卧底’,而是在教中策反了蓟若烟的亲人?难怪她恼怒至此。”
蓝磬子道?:“这事另有一层深意。蓟若烟这个半妖弟弟,是以母亲性命换来的。两人之母直到生产,才知自己怀的是个妖胎。虽然她是魔教?护法,修为高深,但生产妖胎这事……唉。最?终,她选择让孩子出世,狠心令教中魔修为她剖腹取子,就此断了性命。”
“妖胎对人确实太霸道,要么同?归于尽,要么只有小儿存活。我只在古书上?见过几例普通女子殒命的事,原来还以为修士可以避免悲剧,现在听师傅这话,才知道不行。”
“是啊,妖族避世之前,半人半妖者有很多。妖族雌性是产不出人胎的,人间却总不乏心怀执念的女修士,为了让后代获得妖族充盈的灵力,牺牲自身,生产妖胎。”
“那就该颁布禁令,严禁再有这样无谓的牺牲啊!”
蓝磬子尽管不曾亲历这些过往,却也有感慨:
“妖族和人族自然是联手?发出禁令,却一直禁而不绝。这是因为,人间修行者多以功利为荣。虽有明令禁止,但修行世家、门派,在暗地里会追捧半妖,鼓励女修士牺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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