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特凯亚给布鲁斯掖好被子，温声询问道：“需要我留一盏灯给你吗？”

“不用。”布鲁斯的小手扒着被子边边，只露出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看着洛特凯亚关了床头灯，接着床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枕头边凹陷下去一块——洛特凯亚坐在床边，一只手抚上他的额头，轻轻地、爱怜的摸了摸：“睡觉吧，布鲁斯。”

布鲁斯把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抓住洛特凯亚的手：“你不回去睡觉吗？”

“我等你睡着就走。”洛特凯亚发觉自己的手被布鲁斯无意识的蹭了蹭，唇边向上勾起的弧度大了些，语调愈发温和：“我知道今天晚上的经历很难忘，但现在有我陪着你呢，布鲁斯，不用害怕。”

“我其实不太害怕。”布鲁斯说：“我已经好多了。”

“那就好。”

两个人沉默下来。

就在洛特凯亚以为布鲁斯快要睡着的时候，布鲁斯忽然睁开了眼睛，轻声叫道：“洛特凯亚。”

洛特凯亚问：“嗯？”

“我今天才发现，哥谭真的很不安全。”

“……是的。”洛特凯亚觉得他还有话要说，静静等待了一会。

“我不是今天才‘知道’哥谭是一座危险的城市，”布鲁斯喃喃道：“只是之前我一直生活在安全的地方，从来没有意识到，那些新闻里报道的事情其实离我很近，它就在我身边。”

“我从来，从来没有想过。”

他说完，就闭上了嘴巴，半敛下眼睑，但眼珠一直在轻轻颤动，嘴唇慢慢的抿了起来。

洛特凯亚叹了口气。

他伸出手，轻轻覆盖在布鲁斯的眼睛上，柔软的手指将纷杂的世界遮成一片沉静的黑暗。“睡吧，布鲁斯。”他说，双眉蹙着，显得神色十分复杂，但语气却轻柔和缓，没有让布鲁斯听出半点异样：“你会想明白这一切的。”

布鲁斯听着洛特凯亚规律的呼吸声，感受着他手掌的柔软与温度，内心真的慢慢安定下来，不一会就睡着了。

洛特凯亚慢慢收回手指，静静看着布鲁斯的脸。

他开始思考自己是否做错了。

他明知自己早晚要改变这条时间线，可为了令蝴蝶煽动的翅膀造成最小的飓风，还是选择在最关键的时候才跳出来解决那些问题。

但他明明可以做到更好。

他明明可以一劳永逸的解决掉乔·切尔，让他直接消失在这个世界，让布鲁斯一家从没有见过这个人；但他没有这么做。

因为他害怕事情超出他的掌控，他害怕没有乔·切尔，还会有其他人来威胁韦恩夫妇的生命，而这不该发生在历史中的事件甚至有可能威胁到布鲁斯的生命。

事实上，奇异博士早就提醒过他改变时间线可能造成的严重后果，也说过应该如何控制来将影响降低到最小。洛特凯亚一直注意着自己的行事方式，但现在他还是不免后悔了。

他本该令他的主人不受任何事务侵扰的。

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房门被轻轻的敲了两下，托马斯的影子从门外探了进来，他小心的拉开门，玛莎和阿尔弗雷德站在旁边。

洛特凯亚对他们微笑了一下，指了指已经睡着的布鲁斯，将食指竖在唇边，示意他们不要出声。

托马斯对他微笑了一下，点了下头，然后关上房门离开了。

……

布鲁斯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

之间见过的韦恩夫妇倒在血泊中的幻象在他的梦中一晃而过，他发现自己飞跃在哥谭上空，在高矮间断的天台楼顶跳跃，影子在月色的映照下如同一只巨大的黑色蝙蝠。

月亮为他照亮前路，滴水兽沉默着与他作伴。

有时他的身旁会出现几个模糊的人影。他们有的身后有红色的披风，有的披着盔甲，有的能够召唤雷电，有的可以驾驭海洋。还有几个明显是小孩子，他抱着其中一个沉默的伫立在一片被爆炸炸毁的废墟里。

这些画面像走马灯一样在他面前闪过，布鲁斯不知道这些都是什么，也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他只觉得自己的胸口烫的很厉害，但这并不是一种带着痛意的烧灼感，而是暖意融融的，让他有种被保护的感觉。

可这些画面同时让他感觉很糟糕，很焦虑，像是什么非常不好的事情已经发生了，可他却对此无能为力。他悲伤、愤怒、无可奈何。

然后布鲁斯就带着这种焦灼感惊醒了。

外面的天已经亮了，阳光透过窗帘照进屋子，一个人影正坐在他的床前，穿着合身的衬衫西裤与马甲，两条长腿相互交叉，手里拿着一本硬皮烫金的《哈姆雷特》。淡淡的阳光照在他半垂的眼睑上，令纤长的睫毛蒙上一层细碎的金粉；侧脸俊逸精致，淡红的薄唇微微抿着，模样显得十分专注。

在看到洛特凯亚的那一瞬间，布鲁斯一直焦躁不已的心忽然安定下来。

洛特凯亚这时也注意到了他。他将手里的书合上，冲他轻轻笑了笑，然后探过身摸了摸他的额头：“昨晚睡得好吗？”

布鲁斯眯起一只眼睛任由他抚摸：“……还好。”他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惊奇的发现熨帖了一晚的地方现在什么异样也没有，好像那只是他的一个梦。

……是梦吗？

他好像做了一晚上不太愉快的梦，可是现在什么也想不起来了，就连梦中的感觉如今也难以描述。

洛特凯亚问：“怎么了？”布鲁斯手搭着的地方正是他们两人的契约印文，洛特凯亚不禁蹙起眉，思考起契约出问题的可能性。

……但这不太可能，契约是双向的，如果布鲁斯那里的出了什么问题，那他也应该能感觉到才对。

“没什么，没事。”布鲁斯不打算再细想，抱着被子坐起来，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看着洛特凯亚：“你昨晚没有回去睡觉吗？”

洛特凯亚扬了扬手里的书：“我只是早晨在你房间里看会儿书而已。”他狡猾、巧妙的避开了布鲁斯的问题。

毕竟他没有正面否认，对吧？

“现在已经十点多了，小少爷。”洛特凯亚站起来，指了指布鲁斯房间里的表：“我去给你拿早饭，你可以少吃一点。”

“我可以不喝牛奶吗？”布鲁斯期待的看着他。

“不，可，以。”洛特凯亚嘴边噙着笑，拉长了声音。然后他停顿一下，故意卖了个关子，在布鲁斯满脸写着失望时说：“不过阿福有给你烤小甜饼，我闻见味道了。”

“哦！”布鲁斯的蓝眼睛顿时亮起来，欢呼一声。

韦恩一家险些遇刺这件事在哥谭掀起了轩然大波，但事实上大部分人对此并不关心，他们只将这件案子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吹牛的资本。真正关心它的是哥谭的大人物们，有些人的利益与韦恩家相捆绑，庆幸他们逃过一劫；更多的则对此咬牙切齿，心里无比希望韦恩能就此垮台，好让他们多分一杯羹。

但人们总是健忘的。等半个多月过去，这件事已经被遗忘的差不多了，现在的大事件是哥谭和大都会即将开始的橄榄球比赛。

当晚，厄贝里斯特踏进萨巴蒂诺的办公室时，得到了任务完成的消息。

“乔·切尔被他的一个亲戚从警局保释，”萨巴蒂诺说：“但第三天就在晚上出行时不幸被卷入一场火并中，被人开枪射死了。”

厄贝里斯特将他递过来的文件随手翻了翻：“做得好。”

“呃……”

“你还有什么事？”厄贝里斯特心情不错，抬起头看了萨巴蒂诺一眼，语气堪称温和至极。不过初见面时的印象已经深深刻入萨巴蒂诺的脑子里，即使两个人现在已经算得上熟悉，萨巴蒂诺也绝不敢在他面前放肆。

显然这事儿已经在萨巴蒂诺脑子里盘旋了很久，因此厄贝里斯特问完之后，他没犹豫多久就吞吞吐吐的说道：“是，是这么回事儿，我，呃，我有个意见……”

“说吧。”厄贝里斯特将手里的文件用魔法烧掉，看着萨巴蒂诺，平静的说：“我不因此事怪罪你。”

“好的，那我就说了。”萨巴蒂诺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请您不要误会，我并不是想要探寻您的私事，但是您好像对韦恩家关注的……呃，太多了？”

显然萨巴蒂诺刚才要到的保证十分重要，厄贝里斯特金黄色的眸子一瞬间眯了起来，但考虑到自己的诺言，他还是按捺下来，只是声音不免透露出一丝危险的意味：“……继续。”

“我并不是说您做的不对，您的决定我无权置喙，”萨巴蒂诺求生欲爆表，语速极快的把脑子里的话一口气说了出来：“但是咱们的生意做的这么大，难免有人已经知道了您的存在，万一他们知道您对韦恩家的关注，想以此要挟您怎么办？”

他把这堆话迅速说完，然后心惊胆战的等着低气压的厄贝里斯特发话，同时心里大鹅咆哮。

……要不是害怕厄贝里斯特翻车，连带着他的家族也重新被另外两家压过一头，他才懒得管他这点破事！！！

该死的，韦恩家的死活跟他有什么关系啊！

厄贝里斯特不动声色的思考了一会，觉得萨巴蒂诺的提议是挺有道理的。联想到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显然厄贝里斯特的身份不能再用了。

不就是再搞个马甲嘛，这事儿他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