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大作,天地间只剩一片雪色。
景岚载着柳溪一骑来到东临城西门外,景岚本想大声呼叫城楼上的守将打开城门,可下意识地往怀中一看。
柳溪双眸紧闭,似是睡得正酣。
景岚忍下话,仰头望向城头。
景九叔举着火把往城下一看,惊呼道:“少……”
“嘘!”景岚飞快地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景九叔点了下头,当即吩咐将士把城门打开。
大军浩浩荡荡出去,可回来的只有三人,景九叔实在是不安,特别是瞧见了景岚与柳溪身上的血污。
“这是怎么了?”景九叔已经是压低声音问了。
景岚微笑摇头,小心翼翼地将柳溪从马背上背下,低声道:“赢了,九叔别怕。”
“大少夫人又伤了?”景九叔开始担心柳溪了。
景岚摇摇头,“无碍。”说着,她侧脸对着景檀一笑,“二哥,我们回府衙。”
景檀皱眉提醒景岚,“我去找辆马车来,城中人杂,看见了不好。”
“我尚未行冠礼,还是个孩子。”景岚倒是回得干脆,语气一沉,“谁乱嚼舌根,本督便收拾谁。”
火把的火光映照在景岚的脸上,脸上的血污依旧,衬得她的脸庞透着一抹淡淡的杀气。
景檀先前一直担心着柳溪,一路飞马跟随,倒也没怎么注意景岚。如今在近处一瞧,景岚哪里还是过去那个吵闹耍小孩子心性的小少年?
稚气已净,眉眼与已故的长兄越发地相似。
“稍后三哥会随大军一起回来,我先带嫂嫂回府衙。”景岚低声说完,便背着柳溪迈步往府衙方向去了。
世事如此,越是遮掩,就越是落人口实。
解释太多,反而徒增议论。
景檀轻叹一声,自忖自己是顾虑太多,他左右看了看,并没有马上追上去,“九叔,这里可有伞?”
景九叔点头,“二公子稍等,我这就给你拿来。”
“好。”景檀答道。
这时候,景岚背上的柳溪悄悄睁眼,低声笑道:“这会儿又说自己是孩子了?”
景岚绷住笑意,故作正经,“你不也一样,这会儿不装睡了?”
柳溪圈紧了景岚的颈子,附耳轻问:“你今夜睡得着么?”声音微懒,像是傍晚时候海边的砂砾,沙哑而温暖。
景岚仔细想了想,如实答话:“睡不着。”
柳溪心绪复杂地安慰道:“其实……你可以不当真的。”
“柳溪!”景岚脸上的笑意骤然消失,忽然停下了脚步。
柳溪忐忑噤声。
“我不是你想招惹就招惹……”景岚的话说到一半,便听见了身后响起的脚步声,她咽下想说的话,回头一看。
原是景檀打着纸伞追了上来,为柳溪与景岚遮雪。
柳溪闭眼枕在景岚肩头,好似从未醒来。
景檀正色道:“雪下大了,我们一起回府衙好些。”
景岚知道二哥在顾忌什么,两人一起送柳溪回去,确实比她一人送柳溪回去好多了。
景岚感激地点了下头,“谢谢二哥。”
一路无言。
沈将离帮着军医们准备好伤药,便一直在府衙门口等着柳溪回来。
好不容易瞧见柳溪回来了,雪裘上却沾上了不少血污。
她瞧见之后,焦急地迎了上去,“小、五?”她凶巴巴地瞪了一眼景岚,似是在责问她。
景岚淡声道:“她没事,血污是我身上染血甲衣蹭上去的。”说完,她便背着柳溪跨入了府衙大门,径直往自己的平日居住的房间去了。
沈将离看了一眼景檀,景檀笑道:“沈妹妹别担心,嫂嫂是真的没事。”说着,他把手中的纸伞递向沈将离,“小五说她脚又伤了,就有劳沈妹妹好好照顾了。”
沈将离听到“脚又伤了”四个字,眉角一挑,气呼呼地接过了纸伞,朝着景岚追了过去。
这次,姐姐要受大罪了!
景檀看着三人走远后,轻叹了一声,脑海中再次浮现起景岚在城门下的那张冷峻脸庞。
小五确实变了不少。
他该欣慰才是。
景檀皱紧了眉头,心底竟莫名地生出一丝卑意来。
他不过是东海景氏的养子……
景檀不敢再往深处想这个念头,他摇了摇头,应该是他想多了。大哥死后,论年岁,他算是东海景氏的长兄,小五都长大了,他也该做点什么,让嫂嫂刮目相看。
一念及此,即便心中牵挂嫂嫂的脚伤,景檀还是生生地忍住了。
他记得嫂嫂说过,小五做了最危险的诱饵,三弟做了最难做的事,如今他既然来了东临城,就该做些长兄应做的正事。
他抬眼看了看天色,便急匆匆地往西城门去了。
这边景岚背着柳溪走入房间,将柳溪温柔地放下,扶着坐到了榻上。
“阿岚……”柳溪蓦地揪住了景岚的肩甲,她知道景岚是真的恼了。
景岚覆上她的手,微微用力,“谁惹的我,谁就别想逃。”
柳溪眸光一亮,脉脉看她,“当真?”
“你若当我还是个孩子,那也可以不当真的。”景岚冷冷还击一句,回头便瞧见沈将离快步跟了进来,“沈姐姐,帮我看好柳溪,别让她再胡来。”
“为、你!”沈将离狠狠瞪了一眼景岚,担心地在柳溪身边蹲下,准备检视柳溪的脚踝。
柳溪按住了她的手,向她递了个眼色。
沈将离眨了眨眼,很快明了。
景岚轻咳两声,带着不悦的脸色看了一眼柳溪,“你若睡不着……”说着,走到了枕畔,拿起了准备送给柳溪的寒铁刀,双手握着放到了柳溪身侧,“可以帮我品鉴一二,这刀铸得如何?”说完,她侧脸看了一眼天色,“今晚还有许多事要办,我走了。”
“慢!”柳溪忍笑轻唤。
景岚停下脚步,“你说。”
柳溪莞尔问道:“名字留下。”
“疏影。”景岚答完,嘴角忍不住往上一翘,略微霸道地又加了一句,“它只能叫这个名字,暗香疏影的疏影。”
柳溪忍不住笑了出来。
景岚只觉脸颊一烫,也不敢再在这里逗留,亲手合上房门后,便快步离开了。
柳溪将寒铁刀放在膝上,指腹细细地摩挲着刀鞘上的梅花,得意的笑容中透着一丝羞怯,喃声低语,“我又没说不喜欢……”
“姐、姐?”沈将离强行将脑袋探入柳溪的视线中,总觉得今日的柳溪似是有些不对劲,她怎么都要问个清楚的。
柳溪莞尔,“我没事。”
“有、事!”沈将离笃定地答道。
柳溪笑容灿烂,“我的脚真的没有伤,是真的没事。”
“不、是。”沈将离指了指她的脚踝,屈指在疏影刀上叩了三下,“这、个!”
柳溪轻笑,“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所以,暗香疏影,指的就是这刀上的梅花。”
她有句话并没有说,这两句话其实还有另外一个典故。
梅妻。
隐士林逋一生无妻,便把梅花当成了妻。
柳溪本以为今夜风雪中的那一吻不过是她与她的一时冲动,可此时握着这把疏影,她终是心安了。
有些话不必宣于口,柳溪既然收了这把刀,便算是许了景岚一个承诺。
心,羞怯而激动地猛烈一跳。
脑海中乍然重现她与她的那一瞬痴缠,情念又动,丹田处的气丹便不规矩地转动了几下。
“噌。”
为了掩饰此时的心慌意乱,柳溪故意把疏影抽出刀鞘。
雪亮的刀锋上映出了她笑意浓浓的双眸。
“红、了。”沈将离清楚地瞧见柳溪双颊越烧越烫,她几乎可以确定,姐姐与小五一定在路上发生了点什么。
柳溪将刀回鞘,忍笑问道:“胡说,哪里红了?”她嘴角的笑意根本就绷不住,越是故作镇静,越显得格外娇羞。
这次是沈将离得意地笑了,她扯了扯柳溪的雪裘衣角,凑近细声问道:“有、事?”
“意外罢了!”柳溪别过脸去,连忙岔开话题,“妹子忙了一晚,定也累了吧,我们早些休息吧。”
“不、成。”沈将离干脆地起身坐到柳溪面前,笑容中多了一丝狡黠,“说、说!”
“就是个意外,没有什么好说的。”柳溪的语气颇是心虚。
“不、信。”沈将离准备打破砂锅问到底。
柳溪知道是拗不过沈将离的,她往沈将离那边凑了凑,低声道:“今晚……没忍住……所以……”最后两个字细如蚊声,柳溪只觉嗡地一声,脸颊烧得火辣辣的。
“亲、了!”
“嘘!”
“然、后?”
“然后就这样了……”
“不、够。”
“我都说了。”
“还、有。”
柳溪忽然有那么一点后悔,今晚瞧将离妹妹这阵势,是想拉着她问一晚上了。
不过……
反正都已睡不着了,姐妹间聊聊一些高兴的事,好像也不错。
聊了片刻,沈将离忽然一本正经地道:“有、书!”
柳溪愕了一下,“什么书?”
沈将离是难得的脸颊泛红,低声道:“春、图。”
“你!”柳溪没想到沈将离竟会突然联想到这事上了。
沈将离得意地昂起脸来,“要、学。”
柳溪羞嗔道:“妹子,你都是从哪儿知道这些的?”
“医、书。”沈将离答得坦然,这些年她一人孤身生活在鬼门关,闲来无趣时,便会翻看鬼医一门的存书。
她并不知道,她曾经看见的那本“妖精打架”,其实是某位师兄藏在书堆里的。
“医书里还有这个?”柳溪却是不信的。
沈将离认真地道:“有、的!”说完,卷了卷衣袖,走到书案边,提起毛笔沾了沾墨,“我、画!”
景岚走在风雪下的东临城中,起初耳朵发烫还觉得可能是被冻的,可当她丹田处的气丹忽地开始转动,直至烧得她的丹田一片滚烫。
她不禁羞恼低嗔道:“柳溪你大晚上的想双修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更文~我突然觉得,就算下次再说双修,可能也不是真的双修了XD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