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将离重新医治柳溪后,景岚在海城安顿下了沈将离。因为她身染百毒淬,平日衣物与用水,皆有余毒,幸得沈将离知晓化毒之方,所以景岚特别说明后,海先生便先行下去配制化毒药粉,以备日常所用。
得知沈将离际遇后,海城上下莫不唏嘘。沈将离在海城住下的第一夜,就感受到了景氏浓浓的温情。这久违的温暖萦绕身旁,沈将离枕在枕上,含笑入眠,许久不曾睡得这般踏实。
因为景岚要与景九叔交代事宜,所以柳溪是由红姨娘亲自推回小院休息。
离开海城这几日,东浮州外风云骤变。
景九叔那边收到了好些探子带回来的情报,比如:魏氏被朝廷与异族两面夹击,柳素仗着西山柳氏火器的辅助,暂时稳住了局势;异族突然调转矛头,直指东浮州西边十余个县城,打了朝廷一个措手不及,东浮州西边的十余个县城如今都是异族掌控之地;朝廷那边心急如焚,放弃了围打魏氏三州,准备先抢回东浮州沦陷的那十余个县城。
朝廷越急,驸马曹阳便越坐不住。
景岚听到这些消息后,思忖曹阳应该会二次登门了。
“九叔,海城一切照常,该铸兵的铸兵,该采矿的采矿。”景岚想了想,又道,“修罗卫贼心不死,不,应该是买修罗卫的人贼心不死,这几日海城守备还是不能放松警惕。”
“是,少主。”景九叔领命。
景岚想了想,“九叔,秦叔他们出海采矿,能采珠的话顺手也采些回来,能卖多少钱就卖多少钱。”乱世不易,掌中多些银钱,办事也不至于捉襟见肘。
景九叔再拜,“是。”
景岚微笑,“这次多谢九叔来接我。”
“这本就是我该做之事。”略微一顿,景九叔正色提醒景岚,“不过,少主下回可千万不要再孤身犯险了。”
“嫂嫂这次很生气吧?”景岚忽然开口问道。
景九叔沉声道:“若不是脚伤着,只怕少主早被大少夫人给抓回来了。”
“……”景岚沉默。
景九叔轻咳两声,自忖不该这样说自家少主,“不过少主已经安然归来,还带了沈姑娘来医治大少夫人,想必她不会气恼少主太久。”
这可不见得。
景岚回想今日红姨娘推柳溪走的那一瞬,她眸光冷淡,分明心里是有气的。
“九叔,劳烦帮我把马车上的笼子提来。”景岚忙这半日,险些忘记了还有一招。
景九叔点头,“少主在此稍后,我这就帮少主去提来。”
“嗯。”景岚悄悄舒了一口气。
这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景岚想,以柳溪的心性,待她好些肯定是要来算账的。与其等她来算账,不如先下手为强,试着让她消消气也好。免得柳溪来清算时,两人万一一言不合闹起来,被红姨娘知道了,到时候两个女人一起教训她,景岚根本吃不消。
一提到柳溪,景岚被她抓的手臂就隐隐作痛。
景岚掀起衣袖,看着上面的指印,柳溪也算是手下留情了,不然这重新接骨之痛,常人吃痛下手,怎会只是留几个指印,只怕血肉都要掐破。
真是个……倔女人!
景岚摇头一叹,面对柳溪,她向来是无招的。
与此同时,柳溪静静地坐在榻上,望着敞开的房门,若有所思。
今日她实在是失态,竟在景檀面前落了泪。众人皆知她最是坚强,景檀若是看出了什么端倪……柳溪摇了摇头,她只觉不安,不敢再往下想下去。
如今景岚正是建立人望之时,她不该在这个时候扯了景岚的后腿。
对景檀解释了,显得刻意,可不解释,又怕他会乱想。
景檀又不比景岚,他毕竟是行了冠礼的男子,私下与他闲谈,只会招惹是非。每每想到这里,柳溪就觉得颓然。
世上女子枷锁太多,这也是错,那也是错,何时女子才有挺直腰杆恣意而活的那一日?
柳溪越想越是烦闷,不由得沉沉地叹了一声。
忽闻窗外响起了吹叶小调,柳溪嘴角微抿,不禁循声朝着窗外瞧去。
这小调她是听过的,阿岚曾经在山间小道上折叶给她吹过一曲。
房中的丫鬟惊喜地相视一笑,已经许久不曾听见五公子吹树叶了。景岚以前在家中闲来无事时,偶尔会爬上檐角,折叶吹曲,虽说不是什么特别曲子,可细细听来,音符之中透着一丝愉悦,总能给偌大的海城平添几许欢意。
过去的景岚最年幼,也最好说话。丫鬟们央上几句,便会折叶吹上一曲。
自从大公子死后,别说是吹曲了,连脸上的笑容也鲜少瞧见。当上家主之后,更是严肃,丫鬟们哪里还敢央着少主吹曲作乐?
柳溪瞥见了丫鬟们脸上的笑容,明知故问:“是何人在吹曲?”
丫鬟们笑道:“少主。”
柳溪难掩笑意,“她竟还会这个?”
丫鬟们点头,“大少夫人有所不知,海城几位公子中,音律最好的就是少主,我们已经许久没有听见少主吹叶子了。”
“这般难得么?”柳溪含笑问道。
丫鬟们笃定地点头,“少主只有高兴的时候才会吹叶子。”
“原来……如此。”柳溪会心轻笑,回想景岚在山道上牵马吹叶的模样,原来她那时是真的高兴。
她与景岚之间,消融那些上辈子的仇恨后,原来也可以容下“欢喜”二字的。
三年,兴许也是来得及的。
柳溪心情大好,笑容忍不住更浓烈了几分。
小调一曲吹罢,陡然换做了另外一种诡异的曲音。
丫鬟们听得皱眉,总觉得这曲音中透着一股邪气,少了方才那小调的明媚轻松。
柳溪笑容未减,这曲音她更是熟悉。
这丫头竟在御兽,她想做什么?
“哪里来的兔子!”
“它好像尾巴受伤了!”
两名丫鬟突然发现一只小白兔蹦入了房中,一名丫鬟快步向前,将小白兔温柔地抱了起来,本想送出房去。
“留下它。”柳溪眸光微亮,既然是景岚的心意,她怎能放过呢?
丫鬟将小白兔抱了回来。
才到柳溪跟前,这小白兔便跃入了柳溪怀中,与此同时,窗外的曲声也骤然休止。
“你们去找个篮子来。”
柳溪轻抚小白兔的脑袋,此时哪里还会气恼景岚?这丫头好像开了那么一窍,还算有良心。
“嗯!”丫鬟们点点头,便退出了房间。
柳溪小心解下系在小白兔尾巴上的白布,这哪里是裹伤的布?上面不起眼处小小地写了四个字“好好养伤”。
“阿岚,你就那么怕我么?”柳溪哑笑轻嗔,上辈子她绝不会捧着一只小兔子爱不释手,做这种寻常闺中女子才会做的事。
可这辈子……
柳溪捧起小白兔,对着小白兔皱了皱鼻子,指尖轻轻地刮了一下小兔子鼻尖,喃喃道:“下不为例。”
飞檐之上,景岚听见了柳溪的低喃,她释然笑笑,弹开了指间的树叶。
应该算是过了这一关。
景岚站了起来,从檐上翻落,甫才落地,惊觉墙角闪过一条黑影。
“什么人?!”
景岚一声厉喝,那黑影见藏不住了,便探出了半个身子。
“二哥?”
景檀缓缓从黑影中走了出来,他对着景岚比了一个“嘘”的手势,指了指边上。
景岚点头,跟着景岚走到了无人的角落之中。
这里与柳溪的小院只有一墙之隔,就算是巡城,也不该瞧见她就躲了的。
“小五,你瞧见我的事,可千万别让娘知道。”景檀赶紧嘱咐景岚。
景岚惑然,“为何?”
“娘这几日不知怎的,不让我来探视嫂嫂就罢了,还总想着让我出去找两情相悦的姑娘。”景檀也不准备瞒景岚什么,“若让她知道我晚上来过这里,定要狠狠骂我,说我不知避嫌。”
景岚认真的回道:“这个时候来探视嫂嫂,确实不妥。”
景檀也知理亏,“以后小五你跟我一起来,这样娘就不会乱想了。”
景岚突然沉默了下来,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气氛忽地变得有些凝重,景檀忽然不知应该如何解释。
“二哥你好像……对嫂嫂很是上心?”景岚试探地问他。
景檀心虚不敢直接回答,指了指景岚方才坐着吹叶子的檐角,“小五你不也一样么?”
“……”说实在话,被景檀这样一戳,景岚多少也有些心虚。
景檀看景岚没有反驳,他也试探地问道:“嫂嫂守孝三年后,她若要走……”
“什么守孝三年?”景岚没有听景檀说完,先惑声问道。
“你还不知此事?”
“何事?”
景檀看景岚这一头雾水的模样,叹声道:“嫂嫂跟娘已经讨要了放妻书,她说,给大哥守孝三年还了恩义后,便会离开海城。”
“放妻书不是该我写么?”景岚大惊,心绪瞬间纷乱,少了嫂嫂这层关系,海城便不会是柳溪永远的家,可柳溪毕竟是新寡,也不能让她为大哥守一辈子的空房。
景檀摇头叹息,“其实,对嫂嫂来说,也是好事,不是么?”
五味杂陈。
景岚没有回答景檀的话,只是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墙。
她也想过柳溪可能会离开,却没想过她会这么快地就给自己定了三年之期。
也好么?
对柳溪而言分明也是好事,景岚却隐隐约约地发现——
她好像……有一点点舍不得了。
作者有话要说:更文~今天下班晚了,更新慢,大家慢慢看哦~明天也差不多这个时候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