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叽——”
一条黑影从剑锋侧避开,发出一声惊嘶。剑光衬着灯盏的光影隐约看见一个毛茸茸的身影一闪而过。
“柳溪!”景岚惊觉柳溪身影掠过,追向了那个逃窜的身影,“危险!”
刀鞘落地。
只听“噌”的一声,柳溪的惊月骤然刺入了那毛茸茸的小兽臂中。
柳溪站定后,将灯盏移近那个在刀下不断挣扎嘶吼的小兽——小兽似是一只猿猴,通体毛色已经灰白,原本叼着的流血海鱼落在一旁,兀自摆动尾巴不断扑腾。
细看这猿猴的脖子上,挂着一个巴掌大小的黑铁盒子。
猿猴因为疼痛不住惨嘶着,柳溪听得难受,将惊月抽离了那只猿猴的手臂。
猿猴揉身跳起,本以为它会袭击柳溪,哪知它龇牙咧嘴地捂着受伤的手臂,一边喘着一边定定地望着柳溪,眸光渐渐变得柔和了起来。
柳溪不懂这猿猴到底在看什么?
景岚从柳溪手中拿过了灯盏,想仔细看看那猿猴到底是什么模样。
也不知为何,那猿猴看见了景岚的面庞,突然呲起了牙,像是疯了一样,朝着景岚扑了过来。
柳溪顺势将景岚护在了身后,用刀背逼退了这只猿猴的进攻,“它好像不太喜欢你,躲我后面。”
景岚百思不得其解,怎的连猴子都被柳溪这个女人蛊惑了么?
猿猴在原地徘徊走动,歪头看看柳溪,又呲牙看看景岚,倒也没有再扑咬的意思。
柳溪收起了惊月,突然对着它蹲了下去,伸出手去,“过来。”
猿猴的动作像是凝在了一瞬间,它呆呆地看着柳溪,不敢上前。
“阿岚,你退后。”柳溪侧脸对着景岚匆匆吩咐。
景岚忍下要嘱咐的“小心”二字,默然往后退了三步。
猿猴看见景岚退后了三步,它便往前走了三步,颤抖着伸出爪子握住了柳溪的手指,嘴巴不住颤动着。
猿猴最似人类,此时竟泪光闪闪,似是哭了。
“你……可是认识我?”柳溪试探地问它,看这猿猴身形轻盈,方才腾挪躲避颇有章法,不像是一般野生猿猴,似有人教过它什么?
猿猴吸了吸鼻子,又往前挪了挪,歪头贴在了柳溪的掌心上,轻轻地蹭了蹭。
许是活的年岁长了些,这只猿猴脸上的皮肤已硬如木板,很是粗糙。
柳溪放下惊月,轻抚这猿猴的脸庞,只觉触手处已是一片温润。
“叽……”猿猴又蹭了两下,忽然挣开了柳溪的手,爬到了那具白骨面前,难过地摸了摸那具白骨的脑袋。
“他是你的主人?”柳溪再问。
猿猴上下猛烈点头。
柳溪恍然。
倘若这地上的白骨是柳氏的先人,又是它的主人,它定是记得主人的面貌的。柳溪又出身西山柳氏,面容与这主人定有相似之处,所以这猿猴才会对她如此亲近。
换句话说,柳溪骨子里流着的一定是柳氏的血脉。
她的娘亲肯定不会与他人有染,她就是柳擎亲生的女儿。
只是,这个时候柳溪根本高兴不起来。
柳氏凉薄成性,她反倒是希望自己体内没有半点柳氏的血脉。
“他……又是如何死的?”
柳溪收敛心神,至少这个时候不是想这些事的时候。这具白骨到底是柳家的什么人,她必须弄个清楚明白。
猿猴似是很难过。
缓了片刻之后,它在烛光中一摇一摇地走到了机关兽下面,抬手轻抚机关兽的鳞片,猝然转头,捂住了心口,摇了摇身子倒在了白骨面前。
它不会说话,只能这样回答柳溪的问题。
“偷袭?”景岚心头一凉。
这可是景氏海城之下,能到这里偷袭柳家人的,除了景氏之人,再无旁人。回想方才这猿猴对自己的凶狠,景岚似是想到了什么,她试探地往前走了半步。
那猿猴觉察了景岚的靠近,顿时后颈上的灰毛都竖了起来,凶恶地对着景岚皱起了鼻子。
景岚只得作罢,站在原地,沉声问道:“偷袭他的人……跟我生得像?”
猿猴似是更凶了,皱着鼻子接连对着景岚嘶吼。
柳溪往前凑了凑,轻抚猿猴的后脑,“她不是那人,别怕。”
猿猴得到了安抚,瘪嘴轻蹭柳溪的掌心。
“我先给你止血,别动。”柳溪淡淡开口,那猿猴似是知道柳溪没有恶意,便真的一动不动地由着柳溪撕开衣袖,缠上了被惊月刺破的手臂。
景岚怔怔地看着柳溪在昏黄烛光下的侧脸,没有平日的半点傲色,难得的温柔笑意漾在嘴角。上辈子冷血残酷的她,到了这辈子竟还有这样的一面。
不觉自己脸上的霜色已经荡然无存,甚至景岚眼底对柳溪的漠然也消退了许多。
她借着微光上下看了看,并没有发现哪里是可以触动的机关,最后视线落在了那只猿猴身上。
它是从哪里悄无声息地进来的?
柳溪给猿猴包扎好伤口,“他以前叫你什么名字?”
“赫赫!”猿猴答得倒是快。
“鹤鹤?”柳溪依着猿猴的发声唤它,只见猿猴摇了摇头,又“赫赫”叫了一声。
景岚想了想,低声道:“难道叫……黑黑?”
猿猴愕了一下,侧脸一动不动地看着景岚,眸光忽凶忽柔。
“黑黑?”柳溪也唤了一声。
猿猴显然更喜欢柳溪这样唤它,它激动地猛点头。这猿猴幼时毛发一定是黑色的,这会儿都已成了灰白色。
柳溪一边轻抚猿猴的脑袋,一边视线聚在猿猴颈上挂着的那个黑铁盒子上。
猿猴觉察了柳溪的目光,它下意识地捂住了黑铁盒子,挣开了柳溪的掌心,往后退了一步。
“别怕,我不抢你的东西。”柳溪握着惊月站了起来,上下看了看,“黑黑,你从哪里进来的?”
猿猴感觉到了柳溪的善意,指了指右上角,哪里有条石缝,刚好够猿猴钻出去。
可柳溪与景岚的体型肯定是钻不出去的。
“阿岚,我们再找找。”柳溪回头望向景岚,“这么大的机关兽造出来,必定有运出去的通道。”
“万一……”景岚蹙眉,虽然不想承认,可这已经是明摆的事实,“这里已经封了呢?”
尘封机关兽的存在,尘封这个秘密,这里肯定是不会留下出路的。
柳溪没有立即回答景岚,她提刀沿着石壁走了一圈,黑黑就跟着她脚跟走了一圈,最后还是回到了机关兽跟前。
“阿岚,看来今晚你我得遂那内鬼的愿了。”柳溪想明白了,内鬼故意触动机关,把她们逼到这里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要想离开这里,就只能借助这只机关兽的威力。
内鬼就想她们两个把这只机关兽给带出去。
景岚迟疑地看着这只机关兽,它无疑是东海景氏最大的一个污点。
利用了柳氏,又偷袭了柳氏。
景岚一直引以为傲的景氏血脉,如今看来也不过是个笑话。
看见景岚沉郁的脸,柳溪走了过去,拍了拍景岚的肩膀,“江湖名门,有哪家是真的干干净净的?做错事的也不是你,不必把这些陈年恩怨放在心上的。”
景岚怔然看她,“他可是西山柳氏的人。”
“我曾是西山柳氏的人,可那又如何?自家人都可以杀自家人,哪有脸面责问旁人?”柳溪的语气说得极淡,此时眸光忽明忽暗,只觉五味杂陈。
上辈子她野心勃勃,自信满满地以为凭自己的铸兵术可以与东海景氏一较高下。可到了最后,竟还是依靠魏谏白的卑鄙手段,才破了景氏的石峡,攻入了海城。
那一战赢得那般不光彩,现在想来,也算是她的奇耻大辱。
到了这一辈子,无奈之下只能嫁入东海景氏,步步筹谋,却发现当初一手摧毁的是她这辈子最稀缺的家的温暖。
说半点不愧疚,那是假话。
红姨娘与几位小叔待她越好,她就越是酸涩。
上辈子她欠了一城人的性命,如何还呢?
如今,景氏与柳氏有这样一桩旧事,于柳溪而言,也算是一报还一报了。
景岚以为柳溪会借由此事闹上一闹,哪知竟是这样轻描淡写地原谅了。她有些错愕,这哪里是柳溪该有的性子?
“柳溪……”景岚轻唤她,心绪复杂。
柳溪安静地望着她,嘴角微微一笑,“希望能早一日听见你唤我嫂嫂。”说完,她绕着机关兽边走便道,“我是西山柳氏的叛徒。阿岚,这只机关兽面世之后,定会掀起江湖风浪,到时候……”她忽然停了下来,回头坚定地看着她,“你一定要咬定这只机关兽是你我一起造的,我必须把这个叛徒当到底,可记住了?”
东海景氏淡薄名利的声名在外,突然出现这只机关兽,江湖人必定会思忖景氏的用心。随便一本武功秘籍都能引起江湖的腥风血雨,更何况在这个乱世突然出现这样一只巧夺天工的机关兽?
有人会觊觎机关兽,有人会忌惮景氏,这些都不是柳溪担心的。
乱世没有哪个地方是真正的世外桃源,东海景氏也不可能一辈子避世在外。
内鬼将她们逼到这里,为了不仅仅是把东海景氏拉入乱世,只怕更多的是想把景氏与柳氏的这桩旧事抖出来,让东海景氏成为众矢之的。
人心险恶。
你春风得意时,不见得会真心夸你,可你一旦身败名裂,想你死的便不仅仅是一两个江湖陌路人。
以东海景氏现在的实力,对付一个柳素已经不易,再加几个浑水摸鱼的江湖门派,景氏根本是死路一条,
有些旧事必须水落石出,还当年一个真相。可有的真相,必须彻底尘封,追究到底只会是更大的一场祸事。
就算那幕后黑手还留有什么证据,硬是将此事传扬出去,柳溪也要与他博弈一局,咬定从她嫁入东海景氏,才造出这样的机关兽。
西山柳氏的叛徒——这个污名她只能背下,这是破局唯一可走的路。
作者有话要说:这桩旧事还没有完,下章会把全貌放出来。
我没有写恐怖故事哈~别怕~就是一条黑鱼的血,这猿猴叼着正准备吃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