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勾魂的蛇胆确实是上好的疗伤圣品。
柳溪终是撑过了最危险的七日,红姨娘与景焕是最高兴的两个。期间景檀与景渊也来过探视几次,独独不见那个忙得连人影都见不着几面的景小五。
练功,巡城重设机关,【机关冢】看书,铸兵台打造兵刃,听景九叔回报探子消息。
她做着家主最该做的事,恨不得一日当三日用。
武功不能一日速成,机关术也不能一日参悟。
景岚只能逼自己更努力一些,至少外间传回来的消息对景氏而言,是越来越不利。
外公即便是知会了朝廷,可朝廷也确实是将少兵寡,甚至天子还听信了驸马建议,东浮州全线驻防往后挪了百里,故意让出了一条路,给柳素挥军直指海城。
既然拦不住,倒不如作壁上观,说不定趁着柳素与东海打得正酣时,还可以渔翁得利。
西山柳氏有铸兵术,柳三小姐算是彻底掌控了魏谏白留下的三州兵马,如此气势汹汹而来,与上辈子几乎一样。
上辈子东海景氏的大劫,竟比她预想的早。
这辈子不是魏谏白与柳溪,换做了西山柳氏与柳素,即便是可以提前应对,景岚也觉得有些手足无措。
势力悬殊,拼死一搏胜算太少。
倘若提前逃离,东海景氏数百年精心修建的海城只能付之一炬,江湖上只会落个“窝囊”二字。
景氏子弟,日后还如何在江湖上行走?
命重要,名也同样重要。
伤口处正在生新肉,又痛又痒的。
柳溪这几日睡得很不安稳,一半是因为伤口,一半是因为她隐隐觉得哪里不太对劲?魏谏白死得太容易了些,每每回忆那一刀,柳溪总觉得事情应该不会那么简单。
这日,柳溪靠坐在床边小憩思忖,红姨娘端了清粥走了进来。
“今日溪儿的脸色好些了。”红姨娘端着清粥坐在床边,仔细看了看柳溪的脸色,笑着舀了一勺清粥,喂向了她,“来,先吃东西。”
柳溪轻轻摇头,“红姨,我有事想问你。”
红姨娘点头,将清粥放到一旁,握住了柳溪的手给她暖着,“你说。”
“这几日……怎的不见阿岚?”柳溪觉得整个景氏最反常的就是景岚。
红姨娘似是知道柳溪会问这句话,她歉声道:“你别怪小五,他不是无情无义的人,最近海城事情很多,他初做家主,很多事情都需要他亲力亲为。”
“事情很多?”柳溪盯住了这个话茬。
红姨娘如实道:“比如,换机关布局……”
“无用。”柳溪蹙眉。
红姨娘愕然看她,“此话怎讲?”
内鬼未除,换了机关位置又如何?魏谏白虽死,可他的辖地一定会出现新的大将军,内鬼只要与那人接上线,一样可以把海城的布局图送出去。
柳溪轻咳两声,那一刀伤及肺叶,她知道自己需要静养至少三个月,可照海城如今的局势,她可不能在床上静养不问不顾。
“我想……见见阿岚。”柳溪坚定地看着她,并不准备在这个时候谈及内鬼之事。
红姨娘点头,“我这就去喊他来。”
“不,我说的是,我去见她。”柳溪捂着伤处,忍痛欲从床上下来。
红姨娘急忙去按住她,“溪儿,你还有伤,不可这样胡来!”
“我去见她,与她来见我,是两回事。”柳溪知道这其中的差别,微妙处在于景岚究竟能信她几分。
“你这孩子……”
“红姨。”
红姨娘叹息,“年轻人就是不懂爱惜自己身子,落了病根老来难受。”
“谢谢红姨。”听见这句话,柳溪便知红姨娘是答允了。
天色尚早,每日这个时候,景岚必定在自己小院练剑。
红姨娘差人推了木轮车来,将柳溪扶上了木轮车,缓缓地推着柳溪来到了景岚的小院外。
剑影如电,这几日景岚的剑法确实有长进。
晨曦从树隙间落下,照在她的白衣上,每一剑刺出,剑锋的光影一闪而过,就像是藏在白云中的一道闪电。
尚未进院,柳溪扯了扯红姨娘的衣袖,示意她先停下。
红姨娘低下头来,柔声道:“这儿晒,还是先进去吧。”
“红姨娘,帮我……”柳溪的声音很弱,“偷袭阿岚。”说着,她知道红姨娘一定会疑惑,便解释道,“我想瞧瞧,我的话她听进去多少?”
这两个小娃,就是别扭。
倘若能帮阿岚消除心结,乖乖喊溪儿一句嫂嫂,红姨娘倒是愿意帮几个手。
“好。”
红姨娘足尖一点,快速掠入了小院。
景岚惊觉身后有衣袂声响,她这次可比上回机敏许多。当即回身一剑斜挑而出,逼得红姨娘不得不凌空一个后翻,躲开了这一剑。
“红姨?!”
“阿岚不错啊,这几日……”
“啊!”
红姨娘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完,景岚肩上就捱了一颗石子。
柳溪冰凉的声音在院外响起,她虚弱地靠坐在木轮车上,失望地望着这边,“哪里不错,一样的掉以轻心,扔你的若不是石头,你的命早就没了。”
不长进!
景岚的脸色一沉,“你不好好歇着,跑来这里胡闹什么?”
“我再不来,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柳溪显然也是怒了,牵惹到了伤处,忍不住捂住胸口,发出一阵猛烈的咳嗽。
“你们两个都是一家人,给我和和气气的说话!”红姨娘一边瞪了一眼,连忙上前将柳溪推入了小院。
红姨娘也是恼了,景岚也不敢反驳,只将头别向一处,心道:“脸色好点就出来指手画脚,柳溪你真的是个麻烦!”
“看着我。”柳溪缓了过来,仰头一瞬不瞬地看着她,“怎么?堂堂东海景氏家主,还怕我一个受伤的女人?”
景岚坦然对上了她的眉眼,“谁怕你了?!”看这一眼,景岚就觉得自己似乎是中计了,谁要看她?谁要跟她讲话?
可如今骑虎难下,再若避开,倒显得她心虚了。
“我教过你什么?”柳溪再问。
景岚含糊嘟囔,“任何时候不可放松警惕……”话才出口又后悔了,怎么要那么乖顺,问一句就答一句?
柳溪脸色愠色未消,“你却半个字都不入心!”
谁要把她的话入心啊?
红姨娘看见景岚想白眼,先她一步扭了一下景岚的腰肉,肃声提醒道:“没大没小的,你应该喊她一声嫂嫂!”
景岚蠕了蠕唇,她可喊不出来。
“嗯?”红姨娘今日是跟她杠上了,都过了那么多日,怎么都要把景岚的毛给捋顺了。
柳溪倒不急着跟她算这些,她缓了口气,对着红姨娘道,“我有几句话,想单独与阿岚说。”
“我不想听。”景岚先否决了。
哪知红姨娘的手拧得更狠,直痛得她连连倒吸了好几口气,“不要总是小孩子心性,乖乖听着,哪里不舒服,都说出来,一家人总有心结,那不是好事!”说完,红姨娘再瞪了她一眼,对着柳溪点了下头,“三刻后,我来接你回去休息。”
“嗯。”柳溪低颔。
“红姨……”景岚才不想与她单独说话。
“好好说话!”红姨娘眸光如刀,给她一记。
景岚无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红姨娘离开了小院。
“对不起。”柳溪突然开了口。
景岚怔了怔,以为自己听错了。
柳溪并不解释到底为了什么说对不起,因为上辈子她确实做错了太多。这辈子景铎之死虽说与她无关,可若不是她招惹景铎,景铎哪怕他日会死,也与她没有半点干系。
景岚暗暗握紧剑柄,沉声道:“这话……说了又有什么用?”上辈子海城上下死的那么惨,这辈子说这些未免虚伪了些。
“我还不了你兄长,可我能帮你保护剩下的人。”柳溪艰难的伸出手去,紧紧地揪住了景岚的衣裳,认真提醒,“你调改机关位置,都是无用的。”
景岚带着浓重的鼻音道:“不需要你!”
“内鬼一日不除,你做什么都是死!”柳溪厉声大喝,“你永远不知这城中谁会突然给你一刀!”说到激动处,柳溪狠拽景岚的衣裳,将她拽得更靠近了自己。
痛感在伤处升起,柳溪忍痛,眼眶已然发红,只听她嘶声道:“到时候你能保住谁?”
景岚震惊地望着柳溪的双眸,沉默片刻后,终是哑声问道:“海城的机关布局图你到底是哪里来的?”
柳溪眉梢微挑,为何景岚会怀疑这个?
景岚看她没有立即回答,冷声道:“你可知魏谏白娶了谁做夫人?”
柳溪伤好一点,她便动身往东海来了,那时候她一心想投奔东海景氏,魏谏白娶谁她并不在乎。
“谁?”柳溪哑声问道。
“柳三小姐,柳素。”景岚死死盯着柳溪的眼睛,她分明是惊讶的。
景岚继续道:“魏谏白死在了幽幽楼,这笔账算在了我们景氏头上,最大的得益者就是你这位假三妹。她掌控了原来魏谏白管辖的三州兵马,打着为夫报仇的幌子,往这里杀来了……”
竟是她!
柳溪显然是震惊的。魏谏白一死,柳溪原以为东海景氏也是得益者之一,却不想竟是为西山柳氏做了嫁衣,让他们有了逐鹿天下的实力。
“我也知道你是为了什么被逐出柳氏的。”景岚的语气比方才柔和了一些,“那图纸若是魏谏白的内鬼绘制,能亲眼看见的只有柳三小姐……而你……在柳三小姐嫁入大将军府前就被逐出了柳氏,你如何靠近的魏谏白?又如何取得的图纸?”
“……”柳溪沉默,只因她不知如何答她。
景岚知道柳溪会是如此反应,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柳溪并不知柳素已嫁入大将军府,单这一点,就足以证明柳溪确实不算西山柳氏的人。
“柳溪,你明明有那么多次机会可以看我死,你为何要救我呢?”这次是景岚主动靠近她,她想将柳溪脸上微妙的变化看得更清楚。
柳溪没有直接回答她,只是坦荡地望着她,“既然你这般不信我,你明明可以让我死在那洞窟里,又为何将我救回来呢?”
这次换做是景岚不知如何回答了。
心口处的伤口明明已经结痂,可这会儿又莫名地疼了起来。
柳溪当初在灵堂上拿着图纸震慑众人,不过是权宜之计,当时她也来不及仔细思忖。毕竟景铎是家主,他坚定要娶的女人,自然整个东海景氏都会信她不是坏人。
她没想到景岚竟然这几日会去查她在西山的那些事。
柳氏家主柳擎最重声名,他定不会让这桩丑事宣扬出去。除了柳氏那三个孩子,他对内也好,对外也好,说的也只是柳溪意图刺杀亲父,被他擒住受了家法,念在多年父女的情分上,逐出西山,任其自生自灭。
这个结果,柳溪料到了,最后也确实是这样处置的。
景氏查到事情真相,足见景氏的探子也算是有本事的。
既然如此……
柳溪想到了一个合理的解释,这个时候她必须让景岚打消对她的质疑。
“我从未说过,那图纸是从魏谏白那里得来的。”柳溪开始反击,她说得淡然,“起初我也奇怪,为何魏谏白知道机关缺口在何处?他娶了柳素,自然能得到机关布局图。”
景岚确实一直没有往这个方向想过。
倘若机关布局图一早就在西山柳氏,那么当初身为嫡女的柳溪自然是见过的。柳素后来成为了大将军夫人,西山柳氏献上机关布局图给魏谏白,也是合情合理的。
甚至!
西山柳氏与东海景氏齐名多年,当年先祖想必都是认识的。
各家到底有什么看家的宝贝,应该是心知肚明的。
有布局图在,又故意透露宝贝消息给魏谏白,魏谏白看中可以一石二鸟,赚多于赔,是肯定会亲自来海城赌一赌的。
毕竟,亲手得到了宝贝,宝贝便只是他一个人的。
景岚张了张口,似是还想问什么。
柳溪似是猜到了,她索性直接道:“若真是我派的内鬼,我才不会绘制什么布局图,偷偷在海城井水里面下慢性、毒、药,不是一劳永逸?”
景岚被说中了心事,轻咳了两声。
柳溪也轻咳了两声,她是真的疼。
“这些事我会处理……”景岚说得吞吞吐吐,她才不是关心她,她只是不想再跟一个伤者较劲。
“你会什么?教你的话都记不住,我怎么放心?”柳溪知她势单力孤,此事她必须插手。
话题绕了一圈,竟又回到了最初的那句话。
“红姨是我的家人……”景岚的话才说了一半,便看见柳溪自嘲地笑了笑。
柳溪确实很羡慕景岚,甚至羡慕景氏的每个人。
温暖如火,熨得她阵阵心酸。
景岚安静地望着她,只见晨光从树隙间落下,照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她匆匆笑了笑,落寞的神情好似万年冰霜覆在她的面上,即便是夏日的晨光,也没办法将她整个人暖起来。
柳溪终是松开了景岚的衣裳,双手搭在膝上。
“阿岚。”
“干什么?”
“若能闯过这一关,可否真的喊我一声嫂嫂?”
“……”
景岚没有立即回答。
柳溪逆着晨光仰起脸来,“我当你默许了。”她似笑非笑,双眸中涌动的是景岚从未见过的真诚。
“你这女人怎么这样?”
“嗯?”院外来接柳溪的红姨娘用鼻音重重一哼,打断了景岚的话,“还是没大没小!”
哪知柳溪侧脸对着红姨娘微微笑了笑,“不妨事。”
怎么好人也被她当了!
景岚只能忍下话,对着柳溪僵硬的赔了个笑脸。
哪知这个时候柳溪竟然顺势道:“乖。”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
文名叫做【隔山海】,自然感情不会一帆风顺,需要时间慢慢质变。
首先,得真的成为一个阵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