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命醒过来也没多?久,就又嘟囔着累,璀错陪她躺在?同一张榻上,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直到璀错等了许久,也没能再等到司命开口,她侧过头?去,看见司命并不□□稳的睡颜。
斯玉这回回家带了伤。两只手上细碎的小?伤口,胳膊上有小?指粗细的条条淤青,还有一瘸一拐的腿。
面对祁痕欲言又止的担忧,她率先笑了笑,搪塞道:“一不小?心从山上摔下去了。”
见祁痕好像并不很相?信的样子,她立马像扯到了伤口一般,夸张地?咧了咧嘴,倒吸了一口凉气,“好疼。”
祁痕的注意力果然?被她这一下吸引走,焦急地?去打?了水来,给她将伤口上的沙子先轻柔洗掉,又抿着嘴拿了柔软些的布条给她缠了缠——斯玉不曾备过药,也只能这样应付一下,好在?只是点皮外伤。
斯玉鼓着腮看他?,突然?小?声道:“祁痕,你真好。”
祁痕的手不自然?地?往后别了别,脸上噌一下红了半边,依旧是有些木讷地?不说话,但是微微上扬的唇角和颤抖的眼睫,暴露了他?心底的欢喜。
明明是只鬼,倒还挺喜欢被人夸的。
斯玉弯了弯眉眼,她都能看见这么可爱又温柔的鬼,她一点也不觉得自己?是被诅咒的人。
今天村头?的平力领了几个平日就跟着他?无?所事事地?混着的小?喽啰,把她堵在?山上,存了心地?要找她麻烦。
其实也不过是他?前几日调笑王婶儿家的二闺女,嘴里不干不净的,看这架势还打?算上手,王婶儿曾有恩于斯玉,她就出了个头?,吓唬平力说他?脖子上趴了个吊死鬼,腿正随着风一蹬一蹬地?踢着他?脊梁骨。
她的阴阳眼村里没人不知道的,都说她邪乎得很,什么命硬克父母云云的话也不知传了多?少。所以这话原本?荒诞,从她嘴里说出来就真实得很,吓得平力当晚就发了烧。
她今日的确是从山上摔下来了,不过是被平力领着人打?了几下,指头?粗细的藤条抽在?身上还是很疼的,她慌不择路地?逃,这才一脚踩空摔了下来。
她有了玉玦护身,从来不怕恶鬼,反倒怕了人。
祁痕给她将伤处理?好,她累狠了,没多?久就睡了过去。
第二日傍晚突然?下起了大雨,雨势越来越大,吵得人心烦。
斯玉急急走在?回家的路上,顶着蓑笠,冷不丁跟巷子里窜出来的人撞上,蓑笠掉在?地?上,激起水花。
她被一把拉进巷子里,捂住了嘴,拉她的人力气很大,一身的酒气。
斯玉慌乱中踹了几脚,竟挣脱开了桎梏,拔腿就往巷口跑,跑了两步,脚步却生生顿住。
巷口围上来好几个人,正是平力那帮。
雨声太大,盖过了她呼救的喊声,她忘了自己?是怎么被制住手脚,丢进巷子尽头?那处被人遗弃已久的老房子里的。
平力身上的酒气呛人,力气却奇大无?比,压着她,撕破了她的衣裳,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她,那些轻佻的话简直不堪入耳。
斯玉已近脱力,麻木地?看着散发着腐烂气息的老房子。
房顶年久失修,到处漏雨,水滴连成线坠落。
那个让她恶心的人正在?啃着她脖颈,她的手下意识地?在?身边摸索,在?碰到一块不知从哪儿掉下来的砖头?时顿了顿,紧接着颤抖着将砖头?握在?手里。
在?他?的手搭上了她腰,且还要继续向?下时,斯玉不知从哪儿爆发出的力气,一砖头?砸向?他?头?部。
她这一下稳准狠,身上趴着的人骤然?软倒下来。斯玉爬起来,试了试他?的呼吸,确认他?只是晕过去以后,拿着砖迟疑了一下,终还是扔下砖,从早破损的后窗翻了出去。
前门还有同他?一起的那群渣滓,不远不近地?候着,她只能尽量轻手轻脚地?从后面跑。
斯玉一股脑跑回家,在?看见祁痕那一刻,脚一软,在?摔到地?上前被他?稳稳拉在?怀里。
祁痕手足无?措地?抱着斯玉——这还是两人头?一回靠得这样近。她在?他?肩头?伏着,陡然?一声尖叫,而后便开始了无?休无?止的哭泣。
两人站在?屋檐下,祁痕把她护在?里头?,用自己?的后背为她挡住雨。他?由着斯玉哭了一阵儿,等她哭声渐渐弱下去了,便把人拉回屋里,去烧了热水,给她擦着哭花的脸。
他?没问她是怎么了,怕她想起来难受。毕竟她这一身被撕得破破烂烂的衣服已经?足够碍眼。
斯玉哭得狠了,一抽一抽着,擦干净的脸很快便又布满了泪痕。
“祁痕,我为什么命这么不好?为什么......”
祁痕将拧干的温热帕子覆在?她脸上,“你没有命不好的。”
斯玉裹着祁痕刚给她披上的薄被,像是把这辈子十五六年的委屈都发泄了出来,疲惫道:“可是爹娘都不要我了,他?们?都说是我害的,我只是想好好生活而已,他?们?为什么这样对我......是不是因为我这双眼睛?如果没有它了,是不是就会好一点......”
祁痕难得话多?一回,半跪在?她面前,揉了揉她的两边太阳穴,“别多?想了,不是你的错,所有的事情都不是你的错。你知道么,这一生受的磋磨多?了,正说明你不是一般人。”
斯玉抬头?,嗓子都哑了,“真的?”
祁痕睁眼说瞎话,随口诌来骗她,“真的。在?下界,也就是你们?说的阴间,像你这样一生多?磨的,最?后必然?都是了不得的人。”
斯玉本?就累了,被他?照料着心神松下来,没多?久就迷迷糊糊地?睁不开眼。祁痕小?心翼翼将她安置到榻上,脱下她鞋靴时,她好像受惊了一般哆嗦了一下,睁开眼。
她嘟囔了句什么,祁痕凑近去听,她说的是:“眼睛不能不要,不要眼睛了,就看不到祁痕了......”
祁痕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动她身上的衣裳,只找了一套干净的来放在?她手边。
他?俯身吹熄了屋子里的灯。
逐渐浓郁而压抑的夜色,喧嚣如马蹄声的暴雨。
祁痕撑起一把油纸伞,走出了门。
小?巷尽头?的老旧房子里,许是许久没听到动静,估摸着头?儿也该玩完了,门口等着的喽啰们?进去,一霎却吓得腿都软了。
煤油灯颤巍巍地?映照着屋里的光景,房顶漏雨漏得愈发厉害,雨滴落到地?上的血泊上,溅起一片血红的水花。平力该是还有一口气吊着,却被剜了眼睛剃了舌头?又割了耳朵,只能从他?不断起伏的胸膛看出他?的恐惧。
在?房子里却依旧撑着油纸伞,像是生怕被雨淋到的男子正细细单手剐着他?,神情专注。
几个小?喽啰愣在?当场,马上就回过神来,争先恐后地?往外跑。一阵阴风吹过,煤油灯骤然?熄灭,破损的房门紧紧合上,他?们?几个男人力气都不小?,用尽全力扒却也扒不开。
先是有人紧紧攥住了自己?的喉咙,攥到面色铁青眼珠凸起,紧接着有人扭断了自己?的脖子......横尸遍地?。
撑着油纸伞的那人却连头?都没有回一下。
第二日晌午斯玉才醒,村子里正到处在?找人间蒸发了般的几人,尤其是平力的娘,简直恨不能将整个村子掀过来——有推测说是昨儿雨太大,路滑,几个人跌进了山沟里,要么就是太深了找不到,要么就是被什么猛兽拖去吃了。
总之这几个人都是村里的祸害,没了正好。只是平家在?村里还有些声望,家里又有钱,这些话不能摆到明面儿上。
斯玉注意到了门口立着的油纸伞。
伞下有一小?片湿润,是从伞上滴落下来的雨水。
她出门时恰碰上了平力的娘,他?娘本?就是出了名的蛮横,看她的眼神恨不得把她绑上柱子点火烧了——斯玉把她儿子吓得发烧这事儿刚过去没多?久,她很难不把两件事儿联系到一处去。她自己?儿子什么样自己?心里明白,但斯玉不过就是个孤女,她怎么敢?
到了傍晚,她听说平家请了十里八乡有名的“大师”来捉妖收鬼。
于是当天夜里,斯玉同祁痕商量道:“我们?走罢,搬出去,去一个只有我们?两个的地?方。”
司命睁开眼,突然?抓住了身边儿的璀错的胳膊,坐起身来。
璀错被她吓了一跳,揉了揉眼睛,轻车熟路地?又倒出来一颗静心的丹药,“怎么了?”
司命呆愣愣地?看着前方看了许久,才扭过头?去对璀错道:“我好像,把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忘记了。”
“我现在?,又好像记起来一点了。”
“但我好怕。”
她把头?埋在?膝上,闷声继续道:“璀错,你陪我去找找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