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年光景一晃而过。
三界重走上正轨,天宫也在一番漫长的整顿后,接掌了三界事?务。说是这么?说,但天宫终归与当年的神族不同。
亘古以来便是神族掌着绝对的话语权,三界早便习惯了不说,碍于神族通天的神力?,即便不愿意习惯的,也不敢置喙。可一旦换了天宫来,情形便不同了。天宫即便借了谢衍的名?头压着,但终究积威不够,手伸不了太长。
是以如今的三界,下界偃旗息鼓,那一战毕竟也折了下界的元气,新鬼王登位后更是半点动静也不曾有;中界的凡间一向为天宫所管辖,而余下的五山四荒等妖族之地,不过明面儿上听令于天宫,实?则各自为政。
三界间维系着一种微妙的平衡。
神域。
璀错不知何时坐在梧桐神木的枝丫上,背靠着树干睡了过去,神木的灵蕴温和地围绕在她身周,像是无声的守候。
甚至于谢衍回到神域过来时,还未开口叫她,便被神木飞下来一片梧桐叶挡住,那意思很明显——你太吵了。
谢衍哭笑不得地把那片叶子拨到一边儿去,“璀错,起来。”
璀错颇有??不耐烦地换了个姿势继续睡,过了片刻才突然惊醒似的,倏地坐直了身子,“阿衍哥哥?”
谢衍应了一声,抬头看她。已经长开的小姑娘穿了一身藕色衣裙,她自己待在神域这?日子又不知都干了?什么?,此时晃荡在空中的双足赤着,连头发也没好好绾起来。
璀错在见到谢衍那霎,眉眼一弯,当即纵身往下一跃,安安稳稳落在地上。
她刚朝谢衍那走了半步,才想起来自己赤着脚似的,动作顿了一下,心虚地飞快把脚收回来——神殿里铺了寒玉的地面凉,她本体又不是属火的凤凰,天长地久地在神殿里待着,若还不注意些,难保不会受了凉气。
璀错便只站在原地,问他道:“你这次怎么回来得这么?快?”
谢衍朝她走过来,“央求了那么久的事?儿,临到头了倒也能忘了。”
璀错听他话里的意思,思索了一阵儿,终于记起来什么?,欣喜地睁大了眼睛,“今天是我四百岁的生辰?”
谢衍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轻车熟路地替她将头发绾起来。
“所以我今日,可以去凡间玩儿了?”
谢衍刚点了点头,璀错便欢快地要往后殿跑,却只跑出去两步,就被一把拉住。
谢衍看着她赤着的双足皱了皱眉,索性将她横抱起,“下回我再?见你赤脚在这儿跑来跑去的,就把你腿打断。”
璀错窝在他怀里,脚趾蜷了蜷,小小声反驳道:“你上回也是这么?说的。上上回还说要把我脚锯下来。”
谢衍低头瞥她一眼,她便立刻在自己嘴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谢衍抱着她两步间便进?了她那间房里,扔破布袋子似的将她往榻上一扔,皮笑肉不笑道:“想从哪条腿开始打?放心,打断了还能帮你接回去。就算不接,以你现在的本事,过上几日自己也便长回去了。”
璀错飞快穿好鞋袜,“要?不还是等下回再?打罢?”
璀错为了今日,前前后后也不知费了多少?功夫,软磨硬泡了谢衍多久,终于在三百岁生辰那天得了他一句承诺——等到她四百岁那日,便能去凡间玩一趟。
结果近日她过得迷迷糊糊的,明明前段日子还在掰着指头数着盼着这天,真到了这天竟给忘了。
等她收拾妥当,谢衍已经在门外等了许久。璀错一步三跳地过去,刚拉着谢衍手,一句“我们怎么出神域”还未说完,便觉眼前天旋地转,她被一把按进?怀里。
耳边突然寂静下来,她只听见自己贴着的胸膛深处传来的心跳声,一声声沉稳有力?。
璀错不知为何一时有?出神,只听见谢衍带着笑意同她道:“好了,睁眼。”
她被转过来,背靠着他,面对着人间冷冽却带着她不曾见过的烟火气的风。
她睁开眼的这刻,凡间的喧嚣也跟着落入她耳中。
花灯顺着河流缓缓流淌,像落了一川星。树上犹带着残雪,最粗壮古老的一棵上被系满了红绸彩笺,还被挂上了红灯笼。不远处的戏楼飘下来的琵琶声泠泠,一边儿的长街上耍杂耍的摊前叫好喝彩声不断。酒香自巷里逸出来,和着梅花香。
璀错一时怔在原地。几个孩童在附近嬉笑着玩闹,跑到她跟前时没刹住,眼见着就要撞上,谢衍伸手一揽,将她往后带了带。
脚下的积雪踩着有?簌簌的声响,又冷又滑,却莫名?带着?鲜活的味道。
谢衍捏了捏她后颈,“欢迎来到人间。”
璀错这才反应过来。
兴许对旁人来说这是司空见惯的景象,但于她而言,就连路边一盏其貌不扬的灯笼,小摊上一块算不得好吃的点心,都新奇得很。
谢衍在两人身上施了障眼法,掩去原本的样貌和衣装,凡人眼里的他们与这上元夜出游的寻常少?年没有?半点不同。
璀错一时新鲜,什么?都要去瞧瞧,什么?都想试试,谢衍便寸步不离地跟着。
她刚拿了一支冰糖葫芦,谢衍正给小贩钱,欢快举着糖葫芦往前走的璀错又在一位老妇人的摊前驻足。
谢衍正准备过去找她,便被人拉住了衣角。
是个七八岁大的小女孩。
小女孩怯生生地看着他,“哥哥给……姊姊买,买根珠花罢,是我娘亲亲手做的,戴上很好看的。”意识到了自己的顿顿卡卡,她忙又补充道:“好多哥哥都给自己的娘子买的,哥哥你也买一根罢?”
即便收敛了神力?,伪装得同凡人无甚区别,谢衍一身气度也仍压人得很。放眼三界,敢与他亲近的,似乎也只数得出璀错一个。
谢衍蹲下身,吓得小女孩倒退了两步,但她想到方才这位哥哥出手的阔绰,还是坚持住站在原地,将手里装了一兜的珠花打开给他瞧。
谢衍却并没有看珠花,他只看着小女孩,平静问道:“你才几岁大,凭何觉得那位姊姊与我是夫妻?”
小女孩没跟上这位长得俊美无俦的哥哥关注的重点,被他问得楞在当场,结结巴巴回道:“不是很容易瞧得出么?”
她想了想,方才哥哥和姊姊的表现,同这街上一对对有?情人的确没什么?区别。但既然哥哥这样问她……她眼珠子一转,好像想明白了什么?,故作老成地认真同他道:“哥哥若是买了珠花送给姊姊,姊姊必然欢喜。娘亲说了,要?讨得小姑娘欢心不难的。”
谢衍面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将她那一兜珠花全拿过来,塞了一锭银子给她,“回去同你娘亲说,送你去学堂,聪明劲儿往别处搁搁。”
小女孩欢天喜地地拿了银子,临走前还不忘努力克服对这位哥哥没来由的敬畏,同他道:“哥哥你能行的!”
谢衍按了按额角,站起身来,恰好璀错扭过头来找他,两人的视线碰撞到一处。
璀错眉眼一弯,眼眸里像是揉碎了满川河灯,波光粼粼。
谢衍走过去,璀错手里拿了两条精细编起来的红绳,往他腕间一比,“这个是在道观里求的,据说能保平安。”
谢衍眉一挑,一时不知该说她什么?好。
璀错附在他耳边小声道:“我知道你用不上这个,但好歹应应景。”
摆摊的老妇人笑眯眯地看着两人,“这位郎君,你家娘子方才挑了许久,才选中这个,又恰恰是一对,红线登对,人也登对,真真再?合适不过了。”
谢衍正掏出银子来,却听见小姑娘脆生生的声音:“这是我兄长,不是什么?郎君。”
老妇人忙作势拍了拍嘴,“老人家头晕眼花的,竟没瞧出来。”
璀错无谓地笑了笑,叫谢衍付了银子,当即拿了其中一条,腾出手来,两手小心翼翼地给他系上。
她做这?的时候,谢衍只垂眸看着她,唇紧绷成一条线——他自己都分不清心底莫名的烦躁是因何而起。
璀错对此毫无所觉,给两人都系好后,满意地瞧了又瞧,又想起什么?似的,从谢衍手中拿过糖葫芦来。
她已经将糖葫芦举到了嘴边,刚要?张口咬,这才发觉谢衍的目光好像有?不对劲——于是她手里的糖葫芦调转了方向,递到他嘴边,“尝尝,啊—”
谢衍顺从地张口咬了一颗山楂下来。
璀错自己也咬了一口,含糊不清地问他,“怎么样,好不好吃?”
谢衍嚼了两下,将裹着金黄又甜腻糖浆的山楂咽下,“酸。”
璀错奇怪地又嚼了几口,明明她吃到的都是甜的,即便带了?酸涩,也是恰到好处地解了腻。
璀错看着谢衍自顾自往前走的背影,摇摇头叹了口气——果然,他就是难伺候?。
前头的谢衍顿住步子,回头看她,催促道:“过来。”
璀错应了一声,快步追上他。
走了没两步,璀错便注意到他手里那一兜东西,伸手拿过来,打开一看,是一兜的珠花。
那珠花的确别出心裁,各有?千秋。
璀错只瞧了一眼,就很欢喜,抱着不撒手,问他道:“这是阿衍哥哥方才特意为我买的么??”
她这话显然明知故问,但谢衍还是“嗯”了一声。
璀错笑起来,“阿衍哥哥三界第一好。”
谢衍瞥她一眼,这数百年间已经习惯了她这种讨巧卖乖的话,“你今日才知道?”
“自然是早便知道了的,所以我才最最喜欢阿衍哥哥。”
说者兴许无意,听者的心跳却陡然重了一拍。
在人间的万家灯火里,两人踏着积雪,不知不觉走了一夜。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请假一天嗷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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