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衍的追踪符很快便有了消息。玉玦的确还在东南宫中,其上除了璀错的气息,还沾染了一人的气息,却?并不是妄邪。
那人能在妄邪的眼?皮子底下,取到想?要的东西,必然不是什么善茬。
两?人眨眼?间便来到东南宫的宫门前,因着有令牌在身,这回?进去便容易得很,连巡逻的阴兵见了他们身上的令牌,也是恭恭敬敬地放行。
璀错颠了颠令牌,传音给谢衍,“我们兵分两?路,我去寻妄邪,你去找找拿着玉玦的那人的行踪。”
她仍藏着仙力,若是遇上那人,行动颇受限制,还不如去找妄邪试探试探来得稳妥。
有了令牌,两?人在整个东南宫畅行无阻。璀错寻思着,以谢衍的水准,少她一个拖累,行动起来该是更方便些?,追查个把人自当?不在话?下。
他们来这一趟,速度已是极快。谢衍不好?大动干戈地大面积搜查,只能循着痕迹跟上去。
他亲手画的追踪符同寻常追踪符不同,不仅能追寻实时的位置,在一定区域范围内,还能查到它?先前的位置变动。
此时东南宫的整个影像皆出现在他识海里?,符咒将他追查的气息出现的位置一一作了标记,勾勒出一条行动路线来。
追踪符停在另一侧的宫门处,再无丝毫偏动。
谢衍过?去时,那处宫门附近毫无异样。他倒也不急,随手从宫门旁用来装点的树上摘了片叶子,在手里?转着。
他手倏而一顿,紧接着叶片飞出,如利刃般割裂空气,却?在空中像受了什么阻力一般一滞。
谢衍当?即一道妖力打过?去——妖力虽只是他提了神?力转化而成,不及他原本的力量半分,但他修为之深,这一下也非什么人都扛得住的。
半空中有什么显出形来,掉落在地。
谢衍勾了勾手指,那物什儿便飞到他手中。
是只傀儡。
傀儡身上缚着密密麻麻的咒文,气息与他正追查的那人同出一源。
傀儡与主人相连,他方才那一下,虽被傀儡消弭大半,但仍会有部分反噬到傀儡主身上。
而傀儡主人方才受了他那一击,立时便切断了同傀儡的联系。
总而言之,追查到傀儡身上,这条线便彻底断了。
谢衍眯了眯眼?,掌心悄无声息燃起业火,将傀儡焚烧殆尽。
那傀儡身上并无玉玦,该是先他们一步,将玉玦消了气息,送了出去。
谢衍回?去找璀错时,听阴兵道她正在正殿同妄邪说话?,便径直过?去了。
正殿空无一人。
谢衍眸色一沉,整个正殿的温度陡然便升了两?分。
下一刻,他却?听见偏室里?有细微的响声。
偏室里?的璀错感受到熟悉的灵力波动,抬起头?来,正对上谢衍的目光。
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最终落到自己同妄邪交叠的手上。
她惊愕抬头?,莫名有些?心虚地迅速将手抽回?来。
谢衍亦抬起眼?来,淡淡瞥了她一眼?,便将视线转向妄邪。
璀错清了清嗓子,解释道:“我问妄邪,能不能给胭脂画具身子出来,刚画完。”
天地良心,她先是探过?了妄邪的虚实,知道这人没什么问题后,才问他胭脂的事儿。
妄邪仍感激着他们将宸桉的残魂带出来,是以画骨画皮这事儿虽麻烦又隐秘,仍是一五一十地教给了璀错。
不止教了,还替她准备好?了所有东西。画骨要更难一些?,璀错收着仙力,放不开手脚,免不得要出错。妄邪看不下去,便亲自指点着,这才好?歹画了个像样的躯壳出来。
两?人虽是用着同一支笔,但妄邪把握着分寸,并无半分逾越。只是最后一笔,是收皮之笔,需压上几?分灵力,妄邪探出璀错身上没什么灵力气息,便握着她手,勾完了最后这笔。
巧就巧在,唯独这笔,被谢衍瞧了个完全。
璀错解释完,只听见谢衍“嗯”了一声。她怎么觉着他看妄邪那眼?神?,跟看死人似的——虽说妄邪的确是个死的透透的画皮鬼。
是以她将画好?的皮一收,冲妄邪道了谢,便拉着谢衍走。
两?人出了东南宫,璀错才松下一口气来,“真的就那最后一笔,他不得已要将灵力送到我手中,才能压住笔。”
她一路走得急,紧紧拉着谢衍的手,却?不知何时被谢衍反握住,两?人十指相扣走了一路,她竟也未觉不妥。
谢衍摩挲了一下她的手指,颇好?笑道:“你解释这么多遍做什么?我有说不信么?”
璀错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神?君这样大度,自然不会多想?。是我格局不够,非要解释的。”
没成想?她这话?刚说完,谢衍便紧了紧握着她的手,挑眉重复道:“神?君?”
“你方才叫妄邪的时候,可是直呼其名,半分也不曾客套的。”谢衍凉凉道:“初见面时,你便说他好?看。”
璀错一噎。照理说他们鸟的脑袋也不大,怎么就他不仅记仇,记忆里?也好?得惊人?哪像是个涅过?槃便要失忆的?
不过?她已将谢衍的脾性摸了个八九不离十,当?即诚恳地看着他道:“他再好?看,哪能有你好?看?”
她这时候糊弄谢衍,一糊弄一个准儿,谢衍果然心情愉悦地将这一茬揭了过?去。
璀错在心里?叹了口气。
也不知是不是她错觉,自打在谢衍识海里?见过?他小时候的模样,便愈发觉得,后来传言中的“神?君”,与小时候大相径庭。
唯独单独同他相处之时,他给她的感觉,更像那个小神?君长大后该有的模样一些?。
回?去的路上,两?人没那么急,便慢悠悠地逛了回?去。东南城中一应布置与凡间多有相似,道路两?边也有开着的小店面,卖什么的都能找得到。
谢衍一面传音给她,告诉了她傀儡的事儿,一面从小摊上买了支糖浆裹起来的灵果,趁她开口说话?的空儿,塞进她嘴里?。
璀错下意识地一咬,清新的果香在舌尖弥漫开,丰厚的汁水蕴含着灵力,酸酸甜甜的,配合着糖浆的焦香,她表情瞬间便柔和?下来,眉眼?弯了弯。
在小鬼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一片喧嚣嘈杂中,谢衍看着她,忽而俯身吻下来。
璀错一愣神?间,思绪飘得很远,莫名记起凡间时,一个寻常的集市。彼时少年也是这般拉着她,在如织的人潮中穿梭,时不时给她买这个那个,紧紧抓着她的手——仿佛怕她被人潮挤散了,便再找不回?一般。
那时人声鼎沸,凡间的阳光毫不吝啬地大片大片洒下来,她本不觉得有什么,却?偏偏将那时手心的温度记得清楚。
果香仍在唇齿间蔓延。
璀错不知为何,心尖一软,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酝酿在心坎儿上。
紧接着,她回?抱住谢衍,闭上了双眼?。
就在她抱住他的这一瞬,她的心终于安静下来,平平稳稳却?又满满当?当?地,一下一下有力跳动在胸膛。
倘若这时璀错看一眼?自己的识海,便会发觉,她识海的边缘渐有破碎之感。
两?人回?到客栈时,正遇上哭得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胭脂。
璀错赶在她开口控诉他们又不声不响地便不见了前,将为她画的骨皮亮出来,贴心地将她的头?按在上头?。
谢衍一道灵力粗暴地灌下去,胭脂的脑袋与那具假身体完美?契合在一起。
胭脂人还愣着,回?过?神?来时,便发现自己重新有了身体,登时感动得血泪都掉了下来——与前头?不同的是,这回?她终于能自己给自己擦把泪了。
璀错看着眼?眶里?不断坠下血珠的人,又亲手将血珠抹了满脸,原本娇艳的一张小脸此时糊满了血,同鬼门关前初来乍到的新鬼模样没什么不同。
璀错默默退了半步,拉开安全距离。
但架不住她激动地上前,一把将璀错抱住。
璀错看着她无知无觉地将血抹在了自个儿白得放光的衣衫上时,心已经凉了大半——其实不过?是个净身决的事儿,奈何她用不了术法。
更何况,她于这点上,还略微有点洁癖——她一向喜穿白衣,并不是对白色有什么特殊喜好?,纯粹是因为白色不耐脏,显得干净。
她求助地看向谢衍,没成想?后者一闪身便回?了房里?,只在她识海留下一句“我先回?去,你将她安置好?,便上来。休息好?我们便去阴都。”
很好?。无论是凡间还是北山,再到下界,谢衍果然从未叫她失望过?。
“苦春宵”中。
谢衍设下屏障,闭目进入自己识海中。
那日他给璀错看的记忆里?,其实少了一小段。
谢衍看着识海里?渐渐凝形出的问天锥,神?色肃了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