璀错伸脚轻轻踹了他一脚,“店家在哪儿?”
她说着,已经伸手将外袍解了下来。
谢衍本是看着她这边的,她这般一脱,他马上烫了一下似的,将目光挪开。
璀错用手扇了扇风——她用不得灵力,跟凡人也没什么区别。
只是这一动弹,愈发热起来,她坐不住,来回踱步走着,心神不宁地去拉了垂铃,却迟迟不见店家上来。
璀错扭头皱着眉问谢衍道:“你不热么?”
谢衍已然开了灵视,将整间房一寸不落地探过去一遍,果然在不起眼的一角发现了一只鎏金铜炉。他手一招,铜炉便稳稳落在他掌中。
一时铜炉里点着的香更浓了两分——那香没什么味道,不易被察觉,功效也只一样,本就是给来住宿的道侣二人增加些生活意趣的,只不过因着是给修道之人用的,怕被他们自身的灵力抵御住,功效更猛烈一些罢了。
谢衍两指凌空一碾,香霎时便灭了。
以璀错的修为,若不是有意压着灵力,这香对她本也无甚妨碍。
只是现在……谢衍有些头疼地看她,她两颊开始通红,手不老实地将衣领往下拽了拽,好在神志还清明得很,问候起店家来条理清晰极了。
璀错重窝回榻上,她本想叫谢衍出去的,但想了想此地鱼龙混杂,她现在这状态一个人待着反而更不好,便作罢,只叫他离远些。
门外响起敲门声,不急不缓的两声,璀错噌一下坐起身来。
谢衍当着她面将门打开,门外却空无一人,只有一只刚放过来的铜盆,里头盛满了温水。
璀错深深吸了一口气。
店家着实是熟练得很,也着实如他所言,不会扰了他们的清静,垂铃一响,水就体贴地送了上来。
“严歇,你过来下。”璀错开口,声音不觉已经喑哑,“过来泼醒我。”
谢衍见她一脸视死如归,也未多说,端着水过去干脆利落地当头就给她浇了下去。
几乎是浇下去那一瞬,谢衍便觉出哪儿不对来。他抹了一点水渍在指上,慢慢捻了捻。
水里氤氲着暧昧难明的香气,一丝一缕地勾着人心魄。
店家刚捏了诀送上水去,见苦春宵对应的那只垂铃果然再不曾响,得意地哼着小调,将灵珠又数了一遍。
苦春宵可是他们这店里最贵的一间房,住过的就没有不夸赞一声好的。也就是因着房钱贵,才空了下来,专门等着有钱又有情调的客人来。
房内。
璀错眼神已经迷蒙开,一双眸子湿漉漉地盯着谢衍看。
水珠自她半湿的发间滑落,方才那一泼,她衣裳也打湿了些,贴在身上。
谢衍没来由地喉咙有些发干。
璀错垂下眸子去,“严歇,我难受得紧,你帮帮我。”
谢衍心跳似是都停滞了一瞬。
他深深看她一眼,俯下身来,一手扣住她命门,另一手紧跟着点过她身上几处大穴,全然封住她体内灵力,最后在她后颈不由分说地一计手刀。
璀错还没来得及反应,便眼前一黑,软软倒了下去。
他出手极快,是以璀错剩下那半句“渡我一点妖力,抗一抗这药性”一个字都还未说出口。
谢衍捏了个诀,将她身上衣衫烘干了,才过分娴熟地将她在榻上安置好。
而他自个儿,不觉呼吸已经乱了两分。
谢衍在她身边不远处静心凝神,默默过了一遍心诀后,方抬眼看了一眼璀错,见她还沉沉睡着,手在虚空中虚虚一握。
他面前凭空出现三块碎片,浮在空中,一片流光溢彩——是凤凰一族镇族级别的神器,前尘镜的碎片。
其实自他进到东南城,便察觉到前尘镜隐隐躁动着,似与什么东西产生了共鸣。
在玄鸟一族将第三块碎片奉上前,他这些年找到的也只两块,数量不够,并不能与剩下的碎片共振。
谢衍遥遥看了一眼东南宫所在的位置,若有所思地敲了敲空中的碎片,将它们收回。
璀错再醒过来时,天色依旧昏暗得仿似人间的黄昏。
她从榻上起身,活动了活动脖子——后颈还略有些酸疼。她正腹诽着严歇下手当真是稳准狠,便见人推门进来。
谢衍见她醒了,眉一挑,“舍得醒了?”
璀错嘴角往上扯了扯,“我封你妖力,再劈你一手刀,你自个儿试试舍不舍得醒?”
他笑了两声,“我同店家说过了,往后这样的情形不会再有了。”
璀错顺着他话道:“你再多嘱咐一声,那温泉的屏障,也换个正常些的。”
谢衍的笑显而易见僵在脸上。
半晌,他方咬着牙慢慢问:“屏障怎么,你是如何发现的?”
璀错走到他面前,伸手拍拍他肩,“也不过就是不小心瞥见一眼。”
璀错自认从前不是个爱同人拌嘴的——在她眼里,要说什么话,也还是先拔剑较过高下后再说,要来得更容易一些。
唯独对上严歇时,她也不知怎的,话就这样多起来。
两人好容易才说到正题上,谢衍扔给她一块木牌,“这是入东南宫的准行令。”
璀错在手里把玩了把玩,“我们就径直进东南宫?”
谢衍微微颔首,“你睡过去时,我给妄邪送了信去,说我族中有秘法,兴许能解他心头之疾。”
璀错狐疑地看他一眼,一时拿不准他是真有法子,还是单纯诓人家。
谢衍看她眼神便猜出她心里所想,颇矜贵道:“你且等着看罢。”
他既已这般打了保票,璀错乐得捡个清闲,将准行令一收,“那这便走罢?”
走前她不忘去寻了一趟胭脂,检验了她昨儿个入门的成果,又同她多讲解了几句,叫她这几日好生在客栈待着,参悟修习,方同谢衍出了门。
东南宫守卫森严,阴兵戍守其中,每道门关皆有两队以上,交接轮岗时间也全然错开。
璀错看着这比天宫还过分缜密的部署,抿了抿唇。好在他们二人手里有准行令,不然纯靠硬闯,必要生出动静来。
正式进到东南宫里,璀错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单看东南宫,全然看不出这是下界,金乌躲着走的地方。
数不尽的有人头的大的夜明珠嵌在墙壁上,以五步为隔,覆以鲛纱,使得整座宫殿既明亮,又不晃眼睛。
单这一样,怕是龙宫也不过如此。
再往前走,便隐隐能听见潮汐的声响。
璀错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精纯的灵力汇聚在一处,隐隐成了一片海,数不尽的小灵珠堆在“海”边,因着又细又小且数量甚众,像是沙滩上寻常的沙子。
灵珠也是分成色的,且因着藏的灵蕴不同,功效也差别甚大。例如她脖子上那串红色灵珠,便是遮掩气息用的,只是极为少见,若非严歇拿出来,她也不曾见过。
最常见的灵珠便是没有灵蕴在里头的——这儿的细小灵珠,和下界作为最上等货币交易的灵珠,皆是这类。
即便这样,这堆积起的灵珠也不容小觑——这就好比人间的帝王,用金粒子造了一片海滩一般。
况且这还不过是八方亲王中的一位的宫所。
八方亲王都到这种地步,遑论鬼王?
璀错默默琢磨着,怪不得那时鬼王举界而反,能有那般倒逼天宫的阵势,能生生将神族的凋敝拉快了千年。
谢衍传音到她耳中,同她道:“这儿他们叫灵滩。灵滩里的灵力,也便是维持着结界运转的灵力,你看几眼过过瘾便罢了,一直看,会被疑心别有打算的。”
结界是护佑城与城外堕鬼封印地的怨气分隔开的利器,自是出不得半分差错。
他们一路往里进,终于见到了妄邪。
他正在书案前,执笔细细勾勒着什么。红色衣袍衬着他偏苍白的皮肤,倒显得气色要好一些。
他画着画着,时而侧过头去端详画作,衣袂无风而动,不像是只鬼,倒像是天宫里的哪位仙君。
美人执笔作画,本是副美景,奈何璀错第一眼便认出他笔下的,是张人皮。
他慢慢画着,仿佛浑然忘了跟前还有两人。
谢衍和璀错也便一言不发地等着。
不知耗了多久,他方停笔,看向谢衍,“我心头之疾,当作何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