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建国遇到宋时越的时候,正好是他从张伦家出来走了一段路了。
两人就在路上迎面遇上。
宋建国急忙上前拉住他,询问道:“哎哟,乖孙你去哪里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宋时越以为是自己太晚回?来惹得爷爷担心了,拍拍他的肩膀,安抚道:“我一直在在张老师家,他家刚刚出了些事情,帮忙处理到现在。”
“出什么事情了?”
“就今晚,张老师的徒弟谭梁,被发现私自上传张老师的没有发布的曲到网络上。”
“啊?”宋建国摸了摸脑袋,“这怎么说?”
宋时越一边往前头走,一边从头和他细说。
原来因为新曲快要收尾,所以宋时越特地留久一点,把曲子从头到尾顺了好几遍,直到张伦满意了才收拾东西回家。
张伦为了表示感谢,特地从床上爬起来,说:“我送你。”
“不?用了,您多休息休息。”
“没事,我就顺便出去散散步。这几天被玫玫按在床上养病,都快长蘑菇了。”
提及张玫,宋时越眼眸微微弯了下,最?终还是没有拒绝张伦的请求,单手扶着他下了楼。
那时一楼已经熄灯了,但是谭梁的房间还亮着,门没有关紧,光线从他的门缝中照射而出。
张伦抬手指了指,说:“喊我徒弟一起去散散步吧。”
宋时越应下,两人一并走上前去,伸手推开了门。
不?过房内没有人,只有电脑在亮着光,许多曲谱放在键盘上,好一些掉落在地上。
张伦啧了一声,上前替他收拾收拾,宋时越弯下腰将地上的曲谱捡起来,一并摞在电脑面前。
不?知道是按响了鼠标还是键盘,电脑屏幕里缩在左下角的音乐软件开始播放音乐。
那旋律,对张伦这个亲手谱写的人来说,再熟悉不?过。
他手里的曲谱猛地掉落在地上,伸手移开键盘上的东西,移动鼠标点开了音乐软件……
宋时越还不?明所以,只是再度捡起掉在地上的东西,一起身,就听见电脑里的音乐换了一首。
紧接着又换了一首……
不?一会儿,十几首纯音乐都被播放了,然而都只是播放了开头几秒就戛然而止。
张伦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一会儿涨红一会儿刷白,像是盛满了怒气。
宋时越试探着问:“张老师?”
“啪——”
张伦狠狠地摔下手里的鼠标,笔直的腰杆瞬间弯了下来,他往后一倒靠在椅子上,颤抖的手捂着胸口,鼻间呼出滚烫的气息,喘着粗气很是难受的模样。
宋时越眼帘一跳,连忙问:“您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张伦捶着胸口,原本因为高烧而泛红的脸此刻透露着苍白,他捏紧了扶手,艰难地对宋时越说:“药……药,在楼上床边,抽、抽屉里,白色瓶子的……”
“好好,我知道了。”
宋时越心虽然心里慌张,但强迫自己保持冷静,三步并作一步上了楼取下药,又在客厅倒了一杯水,端到张伦身边。
药来的及时,张伦闭上眼顺着胸口,不?一会儿气息就稳了下来,他握紧了手里的水杯,转头抖着苍白的嘴唇对宋时越说:“你帮我……去找一找谭梁。”
而他话音还没有落,谭梁的脚步声就由远及近,似乎是发现自己的房门被打开了,方才还沉稳的步伐立刻变得无序慌张起来。
谭梁快步转身进屋,看见?张伦坐在自己电脑面前,荧荧的电脑屏幕展开“泥潭中的乐曲”的主页,而此时此刻,正在播放他藏了许久的歌。
他瞳孔一缩,看见?椅子慢慢转动过来,张伦面带怒气和审视的目光射了过来。
这一瞬,谭梁的心瞬间悬了起来,仿佛被一双烧的铁红的手掐住了心脏,呼吸停滞。
他知道自己被发现了。
“师父……您,您听我解释,我……”
张伦决绝地打断他的话,大声斥骂道:“跪下!”
噗通一声,谭梁垂着头跪在了地上。
宋时越缓缓地眨了眨眼,被现在的局面吓了一下,回?头看了眼发布在网上的音乐,猜到了些许。
“谭梁。”张伦攥紧了扶手,骨节苍白,咬着牙说,“我没有发布的曲子,你我发布了……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谭梁仰起头,满脸惊慌地解释道:“师父,我我发布的曲子都是您觉得?写得?不?好的曲子,您要是不要了的,我……”
“那你就能瞒着我自己上传吗?!”
“我,我觉得?不?该就这样浪费掉——”谭梁急切地大声说道,“那些曲子都是您随手之作,但是在我眼里已经足够好了,好到可以发到全网上去。我这样做,也是为了您好!”
张伦眼角抽动,不?敢置信地重复了一遍:“为了我好?”
“对,对!您因为心脏病来这乡里修养,已经有很长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出现在大众面前了,圈里的人都以为您江郎才尽了!他们都觉得?您是借养病之名?来逐渐退圈,你不?发表这些东西,不?持续输出,很快,很快您就会被遗忘,被追上——”
“可是你用的是你的名?义?!”张伦腾地站起来,眼前黑了一瞬,“泥潭中的乐曲?就是指你谭梁,就仅仅是你!你没有经过我的同意,没有得?到我的许可,这就是在盗窃!”
“师父!我们之间能用盗窃这个词吗?”
谭梁在他话音还没有落下再度喊道,声音发抖:“我陪在你身边快五年了,五年里我事无巨细地帮你照顾你。可你呢?这十年来我想参与作曲、想发布一首属于自己的曲子,你从来没有给?我机会,每一次都把我的曲子批得体?无完肤一文不?值,这么久了,你名?声正盛,我一点成就都没有!别人只知道我是你的徒弟谭梁,却不知道我也是一个词曲人!”
张伦踉跄了一步,被宋时越扶住,他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谭梁,感觉好多事情都在摇摇欲坠。
谭梁说到现在发觉已经濒临撕破脸的局面了,心态一向不?好的他,早就管不了这么多?了。
藏在心里数年之久的话今日一并说了出口,他反而觉得?自己轻松了不?少。
他撑起身子站了起来,垂头呵笑了一声,说:“你说我盗窃你?但你不?觉得?这些都是我应得?的么?明明是你在压榨我,消耗我,我用你几个曲子怎么了?那不该是你给?我的酬劳吗?”
“你,你真的是这样想的?”张伦颤抖着唇角,从肺腑之间呼气,说,“我对你的教导,对你的严厉,在你的眼里都只是压榨剥削?”
谭梁面部表情一僵,无所谓道:“我怎么看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以为你很厉害吗,你看看我上传之后有几个人听,有几个人夸?你是不是……真的和外界所说一样,江郎才尽了?”
“你——”张伦被气的血液逆流,整个人都在发抖,眼睛一闭,竟活生生的气倒了。
“师父!”
谭梁连忙上前去扶住,宋时越快他一步抬手拍开他,眸子里闪着凛冽着光,“张老师现在不希望你碰他。”
谭梁僵硬地后退一步,收回了手。
宋时越扶起张伦走到门口,回?头看了眼呆站在原地,垂着头反倒像是被遗弃的人,开口道:“你明知道张老师有心脏病不?能动气,却还要说出这样的话,可说了又后悔。你想要什么,想做什么,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到底有没有认真思考过?”
谭梁没有说话,此刻的他也做不?出任何回?应。
宋时越将张伦带回?到卧房,静静地守了一个多小时,才看见?他睁眼。
张伦破天荒的迷惘了,望着床边落地窗,看了眼黑漆漆的天空,对一旁正在找药的宋时越道了声谢,“我想休息了,小宋你先回?去吧。”
宋时越点了点头,将药和水都摆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背着包正准备离开的时候,又听见张伦说:“等等,你先去隔壁乐器房选一把吉他,就当是……我给?你的封口费。”
封口费?
宋时越愣了下。
看来,张老师还是舍不?得?他这个相处了十多?年的徒弟,不?舍得?毁掉他。
“好。”他答应下,“如果这样做您会安心一点。”
“原来是这样。”
宋建国总算是听明白,看了眼宋时越后背上的吉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谭梁平日里看着一知识分子的模样,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啧啧。”
“张老师会解决好的。”
“哎,要是玫玫知道她的谭叔叔做了这种事情,铁定得?伤心咯。”
宋时越突然停下脚步,转头看向宋爷爷:“刚刚我离开的时候,没看见?她,她现在这个点还没有回?家,是在我们家吗?”
还沉浸在谭梁事件的宋建国一时嘴快:“对啊,在家里天台呢。”
宋时越一愣,微微蹙起眉头:“什么?”
宋建国回过神来,尴尬地看着他。
“她在天台干什么?”
“哎呀,算了算了,都这个时候了,告诉你也没关系。”
宋建国将他和张玫悄悄准备表演场地的事情全数告知,末了还挠了挠头:“本来今晚就准备给?你一个惊喜的,哪想到你会这么晚才回?来,我特地给你请的观众等了你两小时,现在都回去睡大觉了。”
宋时越加快了脚步,蹩起眉头说:“胡闹。”
“什么胡闹!”宋建国跟上,大声反驳道,“我和玫玫就想让你开心,我们这怎么就是胡闹了?”
宋时越猛地转身,紧抿着嘴角,“你明明知道我——”
“我不?晓得?,我什么都不晓得?。”宋建国飞快地打断他的话,甩着手不?听他说,“我只知道你自从办完你妈妈的丧事后就一点都不开心,这几天玫玫来了你才开心一会儿,等她要是走了呢,你难道一辈子就耷拉着脸?我反正是看不?下去。”
“……爷爷。”宋时越的脾气被说没了,“你以为我唱歌就会开心了吗?”
“你是我孙子,我能不了解你么。打小你就喜欢唱歌,唱歌给?妈妈听,唱给我听,为了学唱歌为了成为大明星费了多?大的劲受了多?少委屈啊。这难道算不?上喜欢吗?”
“我现在不想当大明星,只想守着你。”
“谁让你守了!我以后要和你赵奶奶过的,你在我身边就是给我当电灯泡的吧。可别给我添堵。”
如此掏心窝子的一句话,被宋建国一句话堵住,惹得宋时越一时间沉默无语。
宋建国叹了一声,“行。你守着我也行,等我百岁之后入了土,你会继续做你喜欢的事情吗?会继续唱歌吗?”
宋时越缄默了一瞬,轻声开口道:“到时候再说吧。”
宋建国看他这样,语气不?由得缓和下来,“乖孙,爷爷没读多少书,但是道理懂啊。你不?去面对,有些事情也许永远都解不?开,搁在心里难受得很。你就试一试吧,就唱给我和玫玫听一听,我们没什么机会能听你唱歌的啊。”
宋时越眸光微微一动,内心动摇着什么,看似堆砌牢固的高?墙慢慢裂开细微的缝隙。
没有什么机会能听他唱歌。
这句话无疑戳进了蔓延开来的缝隙里。
他垂着头不再驳回宋建国的要求。
宋建国发觉自己说动他了,开心地笑起来,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就在此时,插在裤兜的电话响了起来。
“喂,诶,是我。”宋建国顿了顿,“啊?要交电费了?”
宋时越转头看他,又抬眼看向自己家里的方向,只见路的尽头,有一家亮起的灯骤然熄灭。
他蹙了蹙眉头,迈开脚向家跑去。
作者有话要说:童依:呜呜咦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