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回头了,但梁昭不给任何情面,掉头就去。
人?钻进车里,二话不说落锁发动。操控时手一直抖,以至于手袋拉链没拉紧,甩到?副驾的?时候,里边东西倾了一地。
着急忙慌里,梁昭弯身去拣,即刻车窗被人?叩响。
即便知道是谁,她也没搭理?。
车外人?也不让步,不开就叩个?没停。
“你大爷的?!”忍无可忍的?人?起身拨拨头发,冲窗外吼。
顾岐安起初只是骨节叩,后来全掌击拍,看她发作?了,便停下动作?,手抄回西裤口袋,“开窗。”
勒令的?语气掷地有声。
太阳膜两侧,各自容颜都好笼统。但车外人?瞧得出来,梁昭很急,无头苍蝇般毛躁躁地。
她当然不会开。气头上冲他竖个?中指,随即拨挡转方向?盘发车了。出事以前梁昭的?驾风很狂,谁说女?司机就是马路杀手,她从来不信。小?时候,她也和同?龄女?生不同?,独爱机动高达类动漫,爱新世纪福音战士。
所以落户牌照时,她还特为挑了串2开头的?号码。二号机,明日香的?装甲。
结果眼前,“二号机”滑铁卢了。
车子?出库瞬间,顾岐安走到?车头前方,相距一米半,四平八稳地拦挡。
梁昭吓坏了,急急一记猛刹,反应慢个?半拍真能撞飞他。毫不夸张,她心有余悸得想吐。
某人?却从容无比,甚至迎面之际都没皱一下眉头。继而走到?门边看她,不说话。
梁昭降窗控诉,“你有病?想死?别赖上我好不好!”
“怎么一个?人?跑这里来了?”车外人?答非所问,弯腰低下视线,双手扶在窗框,“身体不舒服?”
“……”其实他面上确有忧色,也真在关切她。可梁昭就是气,更不耐烦,脑海里还是方才撞见的?画面,“顾先生,我有必要提醒你,婚姻关系存续期间出轨会被判过错方的?。”
被冤枉的?人?反应极为真实,“什么?”
片刻,他才琢磨过来,收回手环在胸前。眼睑一抬望陈婳,“你说她?”一落又瞧梁昭,“我来这里开座谈会,她父亲正好也出席,碰上了而已。没别的?,没你脑补的?那些。”
梁昭快答,“我才没脑补。”
“婚姻关系存续期间出轨会被判过错方。”有人?复述她的?话。
“嗯,你最好抄下来,背诵十遍。”
话落二人?俱是沉默。车里人?偏过头,半晌,听到?顾岐安低低的?一声,“梁昭……”
少有的?温和乃至是露怯口吻。他想说什么,又哑炮般地没下文。
梁昭丢一句“有屁快放!”,不设防地转头来,就被他凑近着怼了脸。顾岐安盯着她黑漆漆的?眼睛,又抬手蒙住它们。
这无疑是个?足够温存,也引人?遐思?的?动作?。尤其他们曾经?是被底夫妻。
某人?用左手捂的?,难得他还没摘戒指,金属棱角冰冰凉凉地硌着她眼皮。
梁昭:“你的?脸要付费才能看?”
顾岐安:“不。是你的?眼睛要付费才能看。”因为太明笃鲜活。如果说婚后的?梁昭是个?死?潭枯井,那么眼前就注了活水,有生气了,喜怒哀乐形于色了。
这种心理?不止他有。反过来,梁昭也觉得今朝的?顾岐安异乎寻常,颜值更清爽了,一身精英派头无可挑剔。
多别扭啊。或许尝到?不如尝不到?是成年人?的?通病。剥开婚姻套子?,从桎梏里走出来,不带滤镜地看彼此,那种被柴米油盐搅和的?心境就烟消云散。
你只是你,并非我的?丈夫/妻子?。我们无债一身轻。
可笑又可悲,梁昭有感而发,“顾岐安,没准分开了我们还能做回好朋友。”
嘴上云淡风轻,心里却沉沉地下坠,“你放心。这话不是批发来的?,我只跟你说过,顾铮都无福听。”
顾岐安拿掌纹摩挲她睫毛,“你决定好了?”
“那不然呢?”
“不然的?说法就是,既然我们今天尚能和谐地交流,说明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梁昭,我是从小?在父母龃龉里长大的?,太熟悉‘离婚’这个?词。它有威胁意义,有负气成分,有对现状的?控诉……我可以当真,但起码也要问清楚,你是不是斩钉截铁、毫不犹豫?”
丁教授从前每每提及离婚,都像是以进为退的?谋略。这个?书卷里养成的?闺秀,生来有自己的?格局与隐忍,抑或是天性的?软弱,冷暖自知的?苦衷……
总之,从小?顾二就像狼来了般地,渐渐对母亲背水一战的?“我们离婚罢”麻木了。
说再多回,再穷狠,结局都是她先降下白旗。
半分钟的?缓冲空档,梁昭才答,“毫不犹豫。”
顾岐安不禁好笑地揭开手,“你看着我眼睛,再答一遍。再毫不犹豫地答一遍。”
迟疑也有数量级的?话,从提离婚至今,梁昭在此刻最最摇摆。
光是对着那双眼睛,反刍过去一年半的?悲与喜,平淡又偶尔有趣的?三餐,她心巢里,就有什么云雀飞走了。
下一秒,梁昭急急扒开他的?手,启动车子?,逃之夭夭。
倒车镜里隐隐还有陈婳走向?顾岐安的?场景。
她强迫自己别看,也反复自我提醒:
习惯依赖或是什么不甘心,都不属于爱。
*
修理?工真正上门是在两天后。
顾岐安坐了一上午门诊,早早回家?来候着。人?家?在那边修缮,他在客厅里练缝合。中饭同?药代应酬喝酒了,酒精难免影响手感,几回合下来,效果并不尽人?意。
当然,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这种绣花般的?细活也得工具好使?。
他早说过,医院这两年进的?圆针和三角针劣质极了,不禁用,力道一狠就劈了。
物?件一旦不适用就只有废弃的?道理?。更何况人?。
打结完毕剪线,松开持针器的?啮齿。某人?忽而想到?,从前他在家?里练这个?,要是恰好梁昭在边上,她必会说:“这声音好好听。”
“好听在哪?”听惯的?人?并不以为然。
咔咔咔地,梁昭表示,很治愈强迫症的?机械ASMR。
若是当天心情大好,她也会问他能否多弄个?几遍,这声音好让人?上头。
顾岐安记不得叫她如愿了几回,更不得而知的?是,梁昭会趁他不在家?偷偷找来持针器,自行过瘾。
想到?此,喝多的?人?懒散地后躺进沙发。
和梁昭分居这几天,他想起她的?契机多半和男人?根底里的?需求沾边。尤其是不排班的?夜里,身心俱疲地回到?家?、沐浴躺上床,躯体里就会无端拱火般地燥热。
这种燥热显然同?青春期的?发蒙不同?。后者是毛毛雨,看个?片就能平息的?程度,隔靴搔痒;
而前者,他必须起床上跑步机夜跑半小?时或者冲个?冷水澡,才能治本。
今日,想起她的?心境倒是难得纯洁、四大皆空。
喉咙烈烈地,顾岐安突然好渴,就出声让陶妈帮忙倒杯水。
一嘴瓢喊的?却是“梁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