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越吟直接摔门而去。
过后仍旧总觉得这是假的。
当晚,他坐在凉亭里喝茶,一想起盛月萧的话便不禁脸色难看,总是有种将面前的石桌踹翻的冲动。
但几个时辰以后,他平复了,又忍不住猜忌起来。
……盛月萧说的是真话?
他喜欢的真的另有其人?真的不是自己?
……还是说,盛月萧只是为了掩饰而找借口而已?
方越吟吹着凉风,半晌也没想明白。
可是很快他就没有机会深思这个问题了。
第二日的清晨,他忽然接到一份密报。
看到密报上的内容,方越吟脸色倏忽泛白,随之而来的便是怒气高涨,再也无从顾及其他,立刻将所有事情抛之脑后,启程回了宫。
盛月萧不知发生了什么,也只能跟回去。
方越吟对密报上的内容只字未提。
盛月萧虽然有权知道,但从来没有过问。
如果不是老侍官说方越吟紧急回宫只是因为有要事处理,他还以为……方越吟是被他气的不想在行宫待下去了呢。
盛月萧回了神塔,依然无所事事。
回来的第一日便带着叶亦在神塔二层下棋。
神使神色古怪,几次三番地从他们身旁路过,看了盛月萧许多次,盛月萧全都感觉到了。
直到数不清多少次时。
盛月萧终于停下执棋的手。
抬头看向神使,认真解释:“我们在下棋。”
神使眉毛一跳,一如既往地臭着脸:“……我没瞎!”
盛月萧仔细想了想。
又道:“月鸣山挺有趣的,景致不错。”
神使奇异又不屑地看他:“这关我何事?”
盛月萧面露纠结。
绞尽脑汁,又憋出一句:“……我虽然住了行宫,但并不代表我跟方越吟睡了。”
神使:“???”
叶亦:“…………”
真是语出惊人!
他到底在说什么狗屁不通的屁话!
看见神使的表情,盛月萧终于放下棋子。
迷惑地瞅着他:“都不对?那你究竟想知道什么?”
神使:“什么知道什么?”
盛月萧:“你一直在我附近转来转去,难道不是想问些什么?”
神使沉默了下。
眼角轻微抽搐,阴森丑陋地看着他:“……你的脑子倒也变得跟方越吟一样有病!”
“好好的为何突然骂人?”盛月萧不满。
神使忽然别有深意道:“哼……我只是看上神还这么清闲,觉得新奇。重任将至,你还有心思下棋,也是不可多见。”
盛月萧顿了顿:“重任?……什么重任?”
“不知道也罢,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神使剜他一眼,甩袖径直立刻。
盛月萧沉默着,没有说什么。
导致一旁的叶亦接连看了他好几眼……终于彻底感觉到了不对劲。
其实这段日子相处下来,叶亦早就隐约感觉到奇怪。
神使本该是神明的手下,却很少和盛月萧搭话,也从不见帮着盛月萧做事,就算偶尔交谈几句,也是冷言冷语的样子,态度一日比一日差劲。
感觉就像假意逢迎。
直到今日,神使好像彻底不装了。
还有国君也很怪。
对盛月萧的态度更是没得说,差劲极了。
叶亦起初是真的以为盛月萧看上了方越吟,对方越吟有什么龌鹾的想法,想把他纳入后宫,所以才再三包容。
但如今看来……
好像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盛月萧这么不受尊重,难道他根本不是神明吗?还是另有什么隐情?
叶亦面上维持着乖巧如常的样子。
心思却不停地翻涌,心不在焉。
盛月萧感知到他的情绪。
依旧将棋子捡好了,柔和地递给他。
垂眼看着棋盘道:“这局我们重新下。”
……
这些日方越吟一直在濒临发作的边缘。
盛月萧不知究竟出了什么事,只是每天都会听说方越吟大发脾气,胡乱革职,四处迁怒,将周围接近的人全都骂了个狗血淋头。
活生生一个昏君。
每逢这种时候,宫中的人都提心吊胆。
盛月萧的反应倒像是看戏。
方越吟发脾气,那不就跟喝水一样,不是很常见?
直到宫中水深火热的第十日,老侍官似是忍不住了,终于悄悄来找了盛月萧,告知他这次的事情其实不同以往,跟他——不,应该说是跟神界有关。
“……什么意思?”
盛月萧怔了良久,还是没从他的话里缓过神。
“献祭?婴儿?……我吗?”
老侍官也没想到,他竟还不知道此事,神使居然没跟他提。
愁苦地低声向他解释:“正是。君上近日就是因为这件事,导致的情绪不佳。这次神界发来的神谕毫无预兆,虽然往年也都如此……但这次要求的灵气格外多。”
盛月萧皱了皱眉:“可上次不是才祭祀过?怎么又来?”
“上次只是个启阵仪式,那些上供的灵气根本不算什么……”
老侍官苦着脸又道:“这次神界的要求的确过火。一次要三千个纯澈婴灵的灵气,君上毕竟不是铁石心肠,有点情绪也是人之常情……”
老侍官还在担心盛月萧会生气,说话全都小心翼翼的。
盛月萧只觉得震愕。
神使一直冷眼待他,真的从不跟他讲这些。
他也是第一次听说,献祭竟然还需要婴儿。
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婴儿的生命那么脆弱,跟成年人根本没得比,只要取了婴儿的灵气,那么那些婴儿必死无疑。
……真是灭绝人性。
盛月萧也终于理解方越吟为什么那么怒其不争。
世人宁可眼睁睁看着新诞生的婴儿去死,也不曾对神界做出哪怕一点点的反抗,的确可悲。
但事已至此。
他也没能力做出改变。
盛月萧垂下眸,淡淡道:“知道了。”
“……”
老侍官原本还等着盛月萧能说些什么。
但显然是他想多了,耷拉着眼皮,躬身悻悻退下了。
盛月萧没有任何举动。
过了两日,方越吟亲自找上了门。
方越吟把盛月萧叫到了书房里,自己正坐在桌案边,阳光在他的红袍上洒了一层淡淡的金,俊美的脸廓都在微微泛亮,却依旧消不掉他身上的戾气。
他眼眸看向盛月萧,语气是肯定的:“老侍官去找过你?”
盛月萧顿了顿:“嗯。”
“那你应该已经知道了,这次的祭祀和上次不同。”
“上次那些人好歹是心甘情愿的奉献,但这次都是刚出生的孩子。”
方越吟凉飕飕地盯着他。
“盛月萧,你是怎么想的?”
盛月萧沉默了下:“没怎么想。”
方越吟眯了眯眸,语气加重:“婴儿的灵气不属于你,神界也不该统治这里。孤说过,世道不该如此。”
“这是谁告诉你的?”盛月萧难得没笑,淡淡看着他,“你自己想的?”
方越吟砰地拍案站起来,高大挺拔的身姿附带着凶恶的威压!
桌案整个震颤,茶水晃洒到桌上。
他寒声道:“对于六界而言,规矩远比人命重要。你以为孤心疼的只是这些孩子?你错了!生命可以再造,但规则一旦失衡,只会后患无穷!”
“天道规定了六界各司其职,盛月萧,动动你的脑子想一想!你好歹是个神明,别和那群庸俗的凡人一样蠢!”
盛月萧:“……”
“如果这世上的凡人不断消亡,侍神界的灵气便会减少。你以为这几千年以来六界一直很平衡,神界与侍神界始终很协调?但你可曾想过?对于天道而言,这几千年的时间不过是沧海一粟,一旦某天侍神界的灵气稀缺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你可设想过后果吗?!”
盛月萧呆住了,半晌才将这段话消化下去。
怔怔地看着他。
这个神经病在说什么??
盛月萧很久才反应过来,方越吟这是在担心几千年、乃至几万年后,侍神界会灭亡,从此平衡被打乱,影响到整个六界?
他吃饱了撑的吗??
虽然不是没有道理,但方越吟一个寿命不过百年的凡人,哪有偏执于这点的资格?
何用之有?!
方越吟沉声道:“孤再问你一次,盛月萧,你是怎么想的?”
盛月萧不禁觉得他可笑。
终于沉下脸来,正色地答:
“方越吟,你不觉得自己太闲了吗?”
“你好像很喜欢考虑这种空泛之事。”
“你这么喜欢问我,那你扪心自问,自己又能做什么?你想去反抗神界,想调整六界的平衡,你算什么东西?问我的想法又有什么用?我们之间没有一个人能改变这些。”
“方越吟,我看你今日病得不轻,癔症又犯了?”
盛月萧看着他。
盛月萧本以为他要发怒。
但方越吟眉间一皱,眸中倏忽划过一丝异样。
方越吟轻吸了口气,头脑一沉,像是神魂受到拉扯,意志与什么重叠了一瞬,导致他耳边传来嗡鸣……看起来就像癔症发作时的头晕一样。
但也仅仅是短暂的片刻,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他张了张口,低沉冷声道:“……孤好得很!”
“哦。所以你想我回答什么?”
盛月萧有点讽刺地笑了下,难得跟他较真起来。
“是想要我心疼那些小生命,表达一下怜悯,还是要我干脆上吊自尽?”
“方越吟,我也早跟你说过。”
“我的灵脉是空的,就算吸收了灵气也得不到任何好处。我也不想有人为我奉献生命,我不需要。但我没得选,神界拿我当工具,神使想害我还来不及,我有什么资格反抗?”
“就算我死了,也会有别的神明来代替我,吸收灵气的不是我也会是别人。你拿我发火,又有什么意义?”
盛月萧一句句质问他。
“……”方越吟阴郁地闭了闭眼,缓缓深吸了口气,面色看似平静,额角的青筋却已经暴了起来。
他脑中开始乱了起来。
又或者早就已经乱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疯了还是没疯。
他脑子里像一团黑雾裹着乱麻,弥漫在他的意识里,太阳穴深处开始缓缓缓缓地泛起刺痛,从微妙的痛感,逐渐愈演愈烈。
像有千百根细针在扎他。
盛月萧看出他不对劲,立刻警惕。
果断向后退了一步:“方越吟……”
“……孤应该杀了你们。”
“……?”盛月萧隐约听见他在阴沉地喃喃,却看不清他的表情,不确定自己听清了没有,降低声音试探地紧盯着他,“你说什么?”
方越吟森森垂着眼,根本没看他。
他碎发垂坠下来,将双眼笼在阴影里,可怖至极。
低沉沙哑地嗤了声:“错在神界……但孤没有能力毁了神界,所以毁掉侍神界,也未尝不可……你说是不是?”
“……”
盛月萧眸色变了变,心头咯噔了一下!
这句话若是换做其他人,他未必会当真。
可说这话的人如果是方越吟,那……
“方越吟!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停下……别想了,停下来!你有没有想过你这么做会怎样?你会害死所有人——”
“那就全都死!”方越吟忽然抬起眼,冷笑了下,“死了才好!”
那视线看得盛月萧心头一寒,话声猛地堵在了喉咙里。
只见那双眼瞳开始泛红,偏执又不可一世,从牙缝里挤出的话满含厌烦:“天道平衡远比凡人的命重要的多,你懂吗?!”
这话若传到外人的耳朵里,没有一人能听懂他在胡说八道什么。
盛月萧却奇异的理解了,瞪大眼眸。
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懂得这么快。
他脑子里竟冒出诡异的想法,觉得这个疯子说的不无道理……
天道的规则就像自然界的食物链,一旦一端被破坏,后患无穷。天道的寿命无穷无尽,这几千年只是沧海一粟,可谁知再过千年呢?万年呢??
假如无法阻止神界这个罪魁祸首,那就只能毁了侍神界——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嘶——
盛月萧突然感到一阵悚然,心凉了一截。
完了……
自己也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