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西垂,海上隐隐约约浮出一片群岛来。
文竟坐在船上,见本来一览无余的海面,忽地雾气笼罩,甚感诧异。众人见到这些形态怪异的群岛和大雾亦略觉不安,船又行了一会儿,雾越来越大,已渐渐连船上人都快看不清。白凤远怕张若棲弄神弄鬼,忙道,“停下来!这是哪里?!水天云阁在哪?”
张若棲停下,站在船头,目眺群岛,沉默片刻道,“水天云阁在这群岛中的一个岛上,我年幼时只来过一次,并不记得十分清楚,需要地图。”
白凤远道,“地图在哪?你又要如何找到水天云阁?总要和舅舅说说。”
张若棲并未回话,只是又坐了回去,指挥旋转船桨。四个藩僧和燕六见白凤人并不吱声,便又按着张若棲指挥,向北驶去。船缓慢划行,最终停在了北面一座小岛上,张若棲叫所有人下船,白凤远不放心,先叫燕六在岛上探查一番,见无异状,才放心叫所有人下船。
这时,日头只露猩红一角,映红了整片海面。但因四周云雾交织,昏霾重重,红光散射,竟令整座岛仿若浸泡在血海中....
张若棲望向夕阳一方,道,“我们先行休息,等到晚上,雾散去了再走。”
白凤远道,“为何要等到晚上?”
张若棲道,“这群岛布阵乃是我爷爷当年亲自布下的‘五门玄甲阵‘,是依照三垣中,太微垣、天市垣中两藩的星,与左右环列各星所排。所以这所谓的地图就是天上星图,只是群岛每个季节都会随星象变化而转动位置,我年幼来的时候是冬季,现在却快到夏至,顺序已然不同。所以需等到晚上,星河显现,我才能依照天上星星排列的位置,找到水天云阁。“
文竟大觉稀奇,心想,“张若棲爷爷倒是个高人,竟连岛屿都可排阵,还对应天上的星星,那不知用的甚么法子?这一说来,水棲宫内那些密道迷阵,也是这老头子所为?”
白凤远于这天文地理一窍不通,但想这时烟雾弥漫,本也不好行船,不如索性在此候一段时间,等雾散了再行船。于是他命众人在船附近休息,自己则端坐到船对面一大石头上打坐运气。
文竟被白凤远扔在脚下一石头边,他落地时,只觉手臂一震,疼得不行,再微一前移,果然可以动了,兀自欣喜,知道身上穴位已自然解开。但当前事态,怕只得装作还未解穴的样子,等候时机再行动。他向前看去,见张若棲、任蓉、燕六及四个藩僧皆在木船附近站着,任蓉因受伤严重,背靠着一大岩石休息,而张若棲则背手站立,遥望天边。燕六和那四个藩僧各站在他二人四周,严密监视。
文竟收回视线,微一侧头,向左看去,见那蒙面僧人眯着一双眼,
十分警戒地盯着张若棲一举一动,心想,“他这般紧盯着张若棲,看来十分忌惮张若棲,难不成他就是白凤远口中所说,请来对付张若棲的高人?他与这四个藩僧装束一个样,那就都是西域来的,不知是甚么来头,西域有甚么厉害的藩僧门派么.....!”这一想,又大觉不对劲,便回忆来时一路,暗道,“不对,这人虽是西域藩僧打扮,但口音却是地道的中原口音,若说他仅仅只是熟悉中原话,可怎地一路又不同那四个藩僧交流?而且那四个藩僧一路上也只听令于白凤远,不听令于他......那他与这四个藩僧恐怕不是一伙的,那这秃驴何故乔装成西域僧人的样子?他定是在掩藏自己的身份,他是谁.....?”
那蒙面僧人似感有人视线在自己身上,就低头去看文竟,文竟慌地一闭眼,装睡了。
等到天色全黑,雾已散去了,一盘玉勾似的月露了出来。白凤远从石上跳下,抓起倒在地上的文竟,向远处张若棲大声道,“好外甥!赶紧走吧!你舅舅我等不及了!”
张若棲闻声不动,伸出一只手,在半空中,拨弦似的轻抚了一下,道,“不太对劲,再等一会儿。”
白凤远见张若棲神色凝重,似当真感应到了甚么,就问道,“甚么不对劲,你摸了摸空气,就想糊舅舅么?”话音刚落,一缕一缕的烟雾雾气就急窜了上来,白凤远只见大雾奔涌流溢,如帷帐笼罩下来,大为惊诧,刚要唤人,脚下地面又忽然发出“轰轰”地震天巨响,地面也摇摇晃晃起来,他忙施内劲于双脚,好不容易才站稳了,周遭却为大雾埋住,一片漆黑,甚么都看不见了!
白凤远急道,“张若棲!燕六!蒙面!藩子们!任蓉!?”除张若棲和任蓉,其余人都应了白凤远。
白凤远得不到张若棲与任蓉回应,心急如火,但想到自己手里还抓着一个人质,稍感放心,刚想移到木船方向抓张若棲,一股冰冷凤劲从身后猛地袭来!白凤远抓起文竟立地跃后躲开,脚才落地,又听前方燕六嚎了一声,他道,“燕六!怎么了?!”
燕六没回应,白凤远惊惧万分,以为是张若棲和任蓉偷袭捣鬼,手不由使劲儿捏住文竟肩膀,文竟咬着牙强忍疼痛,只听白凤远骂咧咧道,“张若棲!我操-你奶奶的!装神弄鬼,好他-妈不是东西!若有本事出来与老夫单挑,趁着大雾偷袭伤人,算什么男人!”
白凤远刚骂完,身后忽然飘来一人气息,白凤远马上回头,甚么也看不见,只听张若棲声音在耳侧响起,“舅舅!往北走!”说完,白凤远就感觉到张若棲拉自己胳膊要向北面去。
白凤远因燕六迟迟不应,便道张若棲暗中伤人,这时张若棲拖拽自己胳膊,只觉他居心叵测,当即挡格推开张若棲。可张若棲刚被自己撩开,身后又袭来凌厉风劲,且细察那风劲,原是自脚底地面而来,绝非人为。白凤远方觉出古怪,还不待想,左右侧又接连袭来阴冷的强风,白凤远来回躲闪,问道,“怎么回事!?”
其余众人也接连挨招,躲避窜跳,任蓉不幸中了一招,惨叫一声,
燕六亦终于回应道,“掌门,地面冒寒气,我中了一招!”
张若棲急道,“向北去!都向北去!”
白凤远也顾不得张若棲所言真假,抓起文竟便纵身飞去北面,他迈开大步,急行两三里地,才觉地面风劲终于小了,雾也没有那么重了。
蒙面僧人紧跟在后,道,“这甚么怪地方?怎从地面窜出寒气来?!”
白凤远道,“看看他们到了没有?”
只听众人脚步声依次至来,又过了一会儿,大雾散却,虽还是蒙蒙胧胧地,却不像适才那般伸手不见五指,众人挨近后,都看得清彼此,才放下心来。
白凤远问道,“好外甥!这是怎么回事?舅舅以为是你搞鬼才不免骂上几句,可别见怪!”
张若棲看了看任蓉,任蓉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张若棲才回应白凤远,“此地乃千年寒渊与极川交汇之处!这风劲乃是岛上沼洼地,抵不住岛下寒渊之气所冒出来的,这劲气阴冷无比,击中人身上,若无深厚内力,不死也是重伤。”
白凤远道,“怎地北面这风劲却小了?雾也小了?”
张若棲道,“这雾与风劲同气连枝,岛下寒渊与火山喷吐一样,火山喷出火焰,而岛上的沼泽洼地喷出雾水与风劲。雾越大,风劲越大,我察觉北面雾较南面小,所以才叫你们向北逃。而且我观察天上星群位置,咱们也该向北走。”
白凤远从进入这岛阵后就觉离奇古怪,问道,“你既知道此处乃寒渊与极川交汇处,为何一早不说,还要大伙一起在这里等着,万一有个差错,岂不是叫我们白白送命?”
张若棲道,“舅舅,我上次来这里时,已是十五年前了,你要一个十岁孩童过目不忘,记得所有事,是否太过苛刻?”
白凤远自是不信张若棲所言,但想到刚刚张若棲与任蓉,并未在黑暗中趁机逃走或是偷袭,想必还是慑惮于自己,知道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心,就顺从听话,于是道,“好外甥,别耍花样,赶紧去水天云阁,舅舅没耐性再陪你耗下去!接下来要怎么走?”
张若棲道,“等雾散了,照着天上星星的位置走就是。”
众人只得站立一处,等待雾缓缓散去。少时,满天星斗一点点浮了出来,映照在静谧的深海之中,文竟只见水天相连,星落云散,整个海洋都流涌着灿烂点点,宛若流火的星光。他此前从未见过这等绝色之景,霎时间胸中一片开阔坦然,想在心中念诵几句豪情壮语,可搜肠刮肚,也想不出个所以然,便只好默念道,“好景致!好景致!”
“遥望齐州九点烟,一泓海水杯中泻…”张若棲却在一旁悠悠叹出了一句,文竟一怔,品了品那诗句,心中颇有感慨。
白凤远对诗词毫无兴致,只是见烟雾消了,催道,“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