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那白衣男子舞剑完毕离开后,文竟就装醉倒在了桌几上。张若棲命仆役将文竟送回去竹园去,彩儿也不情不愿的跟了回来。
文竟一路装睡,回到屋内,等彩儿和其他侍女熄灯走远后,便立即睁开眼,爬下了床去。他将窗户展开,露出皎亮月光,然后吃力的准备出纸笔与绣花针,在月光下,用针在镯子上依照顺序拨弄,每听到一次“咔咔”声,便拿笔记录下来,再重新来过。
之后两日,文竟都呆在竹园里,这期间张若棲一直没露过面。文竟并不完全信任彩儿,因而白日里在房内除了吃就是睡,到了夜深人静,没人时候,才会跳下床去解那九环九节的镯子。
到第三日,文竟因每晚解锁,日出而歇,困乏不堪,彩儿等婢女来伺候时,也萎在床上不起。
彩儿见文竟除了吃喝甚么也不干,气不打一处来,这时又见他这等颓废之态,气道,“咱们住的北宫是水棲宫最偏僻的地方,晚上又阴森又凉!我本以为,公子你这等天资之貌,定受宫主垂爱,会赐个好住处给咱们,可你看看,从你到了水棲宫,宫主何时来过!得不到垂爱,咱们便只能在这破园子里呆着!”
文竟睡眼惺忪,挠挠头道,“这园子挺好。”
彩儿恨铁不成钢道,“好个屁!我在水棲宫里呆了这么多年,从未见过你这样的公子,甚么高雅志趣也没有,成日只知道吃喝拉撒睡,你在京城是怎么混出名堂的?!那些人眼瞎了不成!你再看看那春阳公子,和你一样是京城来的....!”
文竟一听春阳公子,便以为是那日舞剑的白衣男子,问道,“那春阳公子是四月十五宴上舞剑的那位?”
彩儿道,“怎么会是他!”
文竟道,“那舞剑的人是谁?”
彩儿道,“他不受宠,你问他做甚么?”
文竟道,“我是觉得他舞剑甚是厉害,想问一问。”
彩儿道,“自然厉害了,他是黑阴教来的,那剑法必定也是在黑阴教学来的。不过他虽不受宠,也有一两样拿出手的本事,不像公子你,除了脸蛋,没一处好的地方!”
文竟半信半疑,心想,“他那日虽是随意舞剑,招式中却仍有章法可寻,看来不像黑阴教的武功阿。”便又问道,“舞剑这么好,难不成是黑阴教某个响当当的人物?!”
彩儿嗤笑一声,“他啊,可不是黑阴教甚么人物,我听云霞说好像他以前是黑阴教教主的男-宠,后来不知甚么缘故,被送到水棲宫,我们宫主不喜欢他,一年都不会见他一次。”
文竟心道,“阴傲天又不好男色,怎么可能是他男-宠,看来问她也问不出甚么.....”
彩儿仍不依不饶道,“公子,我去扬州时候,听别人说你是琴棋书画样样皆精,最初还对你甚是崇拜,怎知你会是这个样子,甚事不懂,甚事不会,名不副实!”
文竟就道,“这道理你不懂了罢,不吹捧一番,妓-院哪能把我给高价卖出去,赚一笔银子?这就是买卖一贯的手段伎俩——假造声势!你真是天真,甚么也不懂!”
彩儿怒瞪了文竟一样,道,“我好心告诫,你又不听劝!随你便罢!”
便愤愤走了出去。
彩儿一走,文竟更是无聊,他出不去屋子,只得打开桌上的诗词书籍,兴趣索然的翻看起来。
等到晚上,文竟正待侍女吹灯离去,好做自己开镯的勾当,却不想,张若棲回来了。文竟一听彩儿唤宫主,便躺在床上,要佯装身体不适,结果张若棲一句话不说,就越上床榻,嘴直直贴上了他,文竟万分作呕,生不如死,可毫无力气只能任其折磨。
张若棲走后,文竟才慢慢张开眼,他本就没力气,现在更是如同瘫痪一般,一个指头都抬不动了。只是下身满是污垢血迹,若尽快不清理,怕连睡也无法睡了。幸而竹园后院有一不大的水池,文竟歇息片刻,猛吸了口气,使劲翻转身体,挪动到床边,向下倒去,整个人才从床上翻滚了下来。
他瘫在地上缓了半天,手脚并用的向前爬,因他只穿了长亵,裸着双腿,爬没一会儿腿上被划出了伤。他一路从屋内爬出门,爬过石路,爬到草坪,整条腿被划的到处是伤,然受伤对文竟已是家常便饭之事,便只略略皱眉,并不当回事。
他爬到水池附近,就一头栽了进去。那水池只半身高,但文竟手脚无力,也差点淹着。他及时憋气,身体慢慢浮上水面,一面费力把住水池边缘,一面清洗自己的下身。待清洗完毕后,他便躺靠在石头上休息,见漫天星灿,零零散散,或聚成一脉或相互辉映。周遭清风徐来,竹叶声沙丝不绝,而他身下又浸透清湙碧水,泛着悠悠涟漪,他性格本就洒脱,见自在风景,就将刚刚的烦恼羞辱忘却个干净。
翌日已到午时三刻,彩儿连声叫唤催促。文竟被扰的张开眼睛,见彩儿站在床边,一脸怒容,“公子,日晒三竿,你好不要脸!就是昨夜累坏了也不该睡到这样晚!你瞧你天天懒得同猪一般!”
文竟强忍疼痛,慢慢伸出双腿。彩儿不容他乌龟般磨蹭,一只手就翻起了他的被子,只见满床血渍秽垢,又见文竟一双腿皆是伤疤血痕,万分可怖,“这!…”彩儿大叫,手上还拿着被子,直愣愣站在床边。
文竟慢腾腾支撑起身体,只听呜呜声从彩儿嘴里传出,文竟还道自己听错了,回头一看,她竟真的哭了出来。
“公子,你竟然受这样的苦,宫主实在太…..”她怎么也说不出那不好的词眼,只能呜呜道,“公子这样好看的人物,就该好好捧在手心里的,宫主怎么能这样对你,他…”且越哭越凶,泪珠都滴到地上了。
文竟自扬州到水棲宫的一路上,一直瘫在床上,犹如下狱一般痛不欲生,而他身旁所有人皆是水棲宫之人,他备受张若棲折辱,自是不敢卸下心防,轻易相信别人,因而对彩儿也心存了几分戒备。这时她见彩儿哭得真心实意,不禁心生感动,便抬手轻拍了彩儿的后背,安危道,“不哭不哭,我没事。”心中又想,“她平日虽牙尖嘴利的,实际却单纯天真,她心里一定认定我是真的公子主子,我也无需再防范她才是。”
彩儿吸吸鼻子,道,“你身体一直不好,总是没精神,宫主知道还是那样..那样对你,他…..”
文竟心想,“居高位者,有几人不拿女人小倌视作为玩物,可我文竟却从未做过这等不拿人当人之事,怎地偏是我文竟倒霉....唉,说来说去,都怪自己莽撞冲动,若那日不是我一人去探查楼中楼,而是多找几个手下相互接应,怕也不至沦落到此。”便忿忿地叹了口气。
彩儿哭完之后,便走了出去。少时,她领着一留山羊胡的中年大夫回来了。那大夫先为文竟处理了受伤的腿上,而后又为文竟把脉。
但见他一面诊脉,一面摸着自己那撇山羊胡子,频频摇头又点头,还时不时辗转欲言的看着文竟。
文竟便道,“大夫,有什么不对吗?”
那山羊胡子啧了啧嘴巴,几欲开口,张开嘴又不说了。
彩儿厉声道,“伤着身子了?还是怎么?你倒是说啊!”
那山羊胡子道,“这脉象,说正常也正常,说怪异也怪异,虽然稳定,但总是三五下一强三五下一弱,好似被什么困着般…”
文竟便猜到,这脉象怪异恐怕与春草脱不了干系。只是不得叫这大夫看出甚么倪端,将自己身体情况报给张若棲,就胡诌一理由道,“我先天便如此,以前有大夫说我是心血不足,气血不畅,总让我多动,多饮牛血滋补,只是现在身体疲惫无力,动也不爱动,又没食欲喝牛血....”
那山羊胡子想了一想,也觉得这病症并非不无可能,就开了些健脾开胃,活血补气的药方传下去了。
这日傍晚,牛师傅捧着本穿线旧书来了。
彼时文竟正躺在床上养,见牛师傅来,兴奋道,“牛师傅,你来了!”
那牛师傅走上前来,将手中那破旧线书摊在文竟面前,“公子你看,这便是我说的树!”说着翻开书上,指着一页武器图,“这武器叫环鞭,上面记载是苗疆人用来扣锁敌人用的。”
文竟当即认真阅看,待整页看完,未觉有甚么超出自己预料的记载,就问道,“那牛师傅,你可有研究出甚么好的法子来?”
牛师傅摇了摇头,“这镯子虽不如环鞭精细,但内里结构大同小异,除非事先知道排布机关的顺序,否则实在太难.....”
文竟不由暗暗失落,但想到这几日夜里,自己已试过那机关顺序好几千次,因而这镯子解开不过早晚之事,便也不再强求,道,“那也无妨,总之多谢了。”
牛师傅摇头,“不不!那是一般人没法子,可不是我牛春虎!”他突地眼冒精光,奋而站起,从自己怀里掏出一个手掌大小的棉布团,上面插着一根不粗不细的针,他拔起那根针竖在文竟面前,道,“你们看!这是什么?”
文竟与彩儿一同伸出脑袋,看来去看也只是根绣花针。
牛师傅仿若献宝般将那针甩了甩,自鸣得意道,“这是慈石!是我磨的慈石针!”
文竟登时反应过来了,内环里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机关,但凡顺序错了,便需退出重来,可若有了慈石,机关便被吸附在上面无法闭合,既然无法闭合,便不需要退出重来了!
文竟大喜过望,哈哈大笑,不住赞赏牛师傅,“厉害!厉害!牛师傅您竟能想出如此妙计,真是神乎其神,才智绝伦!”
牛师傅满面自得,伸出手里的针,在镯子的接口处连连划动,这时再不是“咔咔“声,只听”啪嗒啪嗒“连连九声,再连连九声复九声,九声复四声,整个镯子便铛铛散落在地上。
文竟见镯子解开,自是眉开眼笑,欣喜若狂,感到犹如起死回生那般大欢喜!他连忙让彩儿赏了牛师傅三十两纹银,又将散落的镯子密闭封存小心收好。等送走牛师傅,文竟便佯说疲惫乏力,彩儿只道他受伤体虚,便离开让他好生休息。
等彩儿走远,文竟即刻坐立起来,凝神运气,这回他只感到丹田处略有轻微胀痛,而不是之前那般椎骨之痛,心道这春草的药效该是在减弱了。可运气从奇经八脉入丹田处时,仍觉内息瘀滞不前,大觉诧异。一个多时辰后,他浑身大汗,仍屡试无果后,暗道,“我体内真气被困在任督二脉之间,既无法汇入丹田,又不得传至四肢百骸,那我内力岂不是不能用了?怎么回事?难不成这春草药性还需等几日才失效?”这一想,便停下运气,逼着自己躺在床上睡觉,只希望睡醒歇够之后,真气内力能恢复如常。
注:
慈石---磁石古称